“他叫你时可是一口一个弟弟,”
江御失笑,“在世上能有一个亲人也挺好的。”
“我又不稀罕。我只要有师尊就够了。”
季凌纾冷嗤一声,和江御并肩站在屋檐边缘,俯瞰着身下祭台上那已被煮沸的滚烫铁水,和此前江御看见满天的铁花时一样,他也沉沉地回想起了几十年前那曾经成为过他的心魔的夜晚。
那时他自以为是地习得了打铁花的技艺,满心欢喜地在江御的生辰之日奉上了这一惊喜。
而江御回予他的却是满眼冷厉。
他对江御的所有依赖和贪恋或许就是在那段少年时光开始被扭曲成亦恨亦怨的可怖爱意,本以为碰过壁后他能断了这欺师背德的狂妄念头,却不想爱意如醪酒,越酿越深久。
本该肮脏的爱竟被打磨得越来越虔诚。
事到如今他当然知晓江御并非是故意苛待于他,年少时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心魔一遍又一遍地被江御有耐心地消磨了去,此刻他再见那滚滚的沸水,心中只是叹唏于自己不知珍惜那时在花坞里风平浪静的时光。
於菟,柴荣,还有那所谓的天道,他要一一将它们轰杀至尘渣,然后带着江御回到他们的花坞里去。
谁也不能妨碍他们,谁也不能。
谁都不能……
耳边忽然泛起一声悠长的轰鸣,季凌纾的瞳孔涣散了一瞬。
轰鸣结束时,他也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鸦川陪商陆演这蹩脚的荒唐,他合该把所有碍眼的人都杀光,对,全都杀光,他现在有的是力量。
颈侧的墨梅绽放出滚热的蕊,视线不可遏制地再次被倒流的猩红所填满。
——杀了碍事的人。
他执着于此,戾气四散,开始四处寻找商陆的气息。
——谁都可以,管他是不是商陆……杀,让他杀,杀谁都好……!
每次反噬都会出现在季凌纾眼眶中的绯红半身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走得又更近了些,第一次见它时还是遥看,现在却已经像是一座巍峨的山耸立于跟前,如何抬眼也看不到尽头。
——毁掉……全都毁掉,理解不了的东西统统毁掉就行了……
季凌纾眸光一凛,杀意正欲卷向楼下祭台上的铁蜥少年们时,江御忽然开口唤了他:
“季凌纾……!”
一语如阳,恍然照破他眼中的万丈秽色。
眸中的戾气被呵然散去,但季凌纾显然还未恢复清明,有些僵硬地顿住了动作,依凭于习惯地回头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看着江御。
只听江御唰的一声抽出了怀中的佩剑:
“我好久都没有真正地握过剑,”
江御抬眼,气势磅礴,镇邪驱傩,他的剑锋直指季凌纾,
“你来陪我练上两招。”
咣——!
没等季凌纾答应,江御剑锋先至,季凌纾只得出于本能地举剑接招,江御看似不经意的一式却已足够震得他小臂发麻,半边身体几乎都失去了知觉而难以动弹。
“不错,以前你从没成功接下过我这剑,”
江御勾唇,
“再来!”
“唔……!”
季凌纾狼狈地往后退去,仓皇挡住自江御手下袭来的奔浪剑气。
若非是在玄星秘境中得江御的亲身指导,再加上这一路来颠沛积累下来的实战经验,他恐怕就要被江御掀翻出去了。
而此刻他定心吐息,绷紧神经好看清那道道剑气的走向,一面回想江御教他斩断神雾时的手感一面抬手起剑,灵敏地从江御的第二式中得以脱身。
而剑圣江御,不止剑术登峰造极,更是个剑痴!
重新意识到这一点后,季凌纾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翻身而起,这是他第一次能和江御扎扎实实地交手,他能感觉到……江御他……兴奋了。
簌——!
果不其然,第三道剑影毫不停歇地追形而来,季凌纾见识过江御用这三式绞杀邪祟时的干净利落,他没记错的话,第三式的剑锋一明一暗,就算能堪堪躲过明剑,再高的修为却也扛不住暗的那道的破坏力。
可知道归知道,真正面对这明暗双锋时,季凌纾还是只能勉强抵挡住明面上的那波。
藏在暗处的攻击会从何而来……?
季凌纾无从判断,这就是江御的实力,招式不拖泥亦不带水,但谁来却都没用。
然而他咬牙屏息了许久,却都迟迟不见暗锋的到来,季凌纾略带惊疑地抬眼看向江御,这短暂的停歇让他颈间的戾火得以喘息,眼看就要再度死灰复燃。
江御却朝他勾了勾指:
“别一味躲闪,朝我出剑。”
“不行……”
季凌纾难耐地按住自己握着剑的右手。
他泛滥的杀意快要控制不住了……一切的狠厉和暴乱都会趁机朝江御宣泄的,他不要……
“来,季凌纾,”
江御又一步逼近,似挑衅更似蛊惑,
“朝我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长进。”
“我不想……”
——毁掉!
只见剑光惊剪,季凌纾痛苦地闷哼一声,双手已经不受控制,提着剑用尽全力朝江御劈去。
铜雀阁顶上尘沙飞扬,蒙蒙碎雾散去后,满地皆是疮痍。
屋顶铺就的坚不可摧的青鳞瓦片在季凌纾的剑下碎出一道巨大狭长的裂缝,皲裂却在江御脚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