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里掠过很多道红光,太阳又变得裂大而扁平,面前华光万丈的神雾里伸出无数双被烤得焦红蜷曲的胳膊,他甚至闻到了一丝腐臭的味道……
“季凌纾,我再说一遍,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再动用堕薮。”
江御的话冷冷清清,好冷漠又好清澈,倏然将季凌纾拉回了鸟语花香、阳和景明的宫宇之中。
季凌纾眼底升起了点滴的委屈:
“师尊,你信我,就信我这一次。”
“我从来没有那么得心应手过,就好像堕薮不属于於菟,而是本来就属于我……”
“不行。”
他越是这么说,江御就越觉得心惊。
“所以你还是不愿信我?”季凌纾的声音发哑。
“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想要你去冒险。”
江御叹了口气。
怪就怪他如何也想不起,季凌纾出生那年的鸦川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季凌纾是怎么就丢了痛觉。
他又是缘何会淌入鸦川的浑水,硬是把那刚出生的婴孩给抢回了金霞宗。
还有他心口处那褪不去的咬痕……他只能模糊想起,在他闯入鸦川之前胸膛上分明还是干干净净的。
“……那有什么分别?”
季凌纾语气发起狠来,尾音之间却又有微不可闻的轻颤,
“在天沼山里,你什么都没想起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被泥龙困在了湖底,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堕薮,如果我只有手里的剑,我们两个人都该被埋在那湖底了……”
“那时你有我给你的耳坠,真到危及性命时,足以保我们一次命。”
“……江御!”
季凌纾恨他从始至终的冷静清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於菟,它说它要把你夺走的东西还给我……那东西就是堕薮。你的话我从来没反抗过,唯独这一次,你就不能听听我的主意么?”
“我?夺走?”
江御气极反笑,在季凌纾面前向来温如玉粹的瞳眸里少见地染上了几分不安的愠怒,
“你?反抗?我对你的好在你看来原来都需要反抗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凌纾像一壶浇在冰层上的沸水,烫得快,凉得更快。
他塌下耳朵,但又觉得必须要趁这个机会把话和江御说开才行。
身在局中时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心如明台、通透温和的师尊会有这么执拗的一面。
他不知那是江御对他的占有,是看似风轻云淡的年长者对他不敢言明的掌控欲。
“江御…我不是要惹你生气,也不是要否定你教我的剑术,只是我……”
“你们师徒之间就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吗?”
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冷硬地插入了二人之间,打断了季凌纾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语。
季凌纾目光不善地看向来者。
只见是身着华服的木林海背着手朝他二人缓缓走来,木林海惯常地没把季凌纾看在眼里,只朝着江御颔了颔首:
“兰时,今日我们来是为了你的大事,玄宗主他们已经在殿里等你多时了。”
看来只要蒋玉不在,他们便不会错认江御。
江御脸上没什么表情,季凌纾却看得出,他肯定还在生着气,
“我有什么大事让你们等也等不住,急着要来平玉原寻我?”
连羡阳似乎也听出他语气比平常更冷了几分,意味深长地瞥了季凌纾一眼,而后才又回答江御的问题:
“事由复杂,牵扯甚多,我们进殿详谈吧。”
江御注意到木林海看向季凌纾时谈不上友好的视线,因而替季凌纾瞥回了一眼,问木林海道:
“你那侄儿不服我管教,要一个人先回琉璃海,可是完好无损地到家了?”
木林海脸上看似恭敬的神色略略一僵,但他很快又皮笑肉不笑道,
“多谢兰时仙尊关心。小侄这是第一次出海历练,受了些小伤,并无大碍。”
季凌纾在一旁听着,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木林海是知道江御此时失了记忆、功法未愈的,木羽晖先逃回金霞宗后又不可能不向他告状,可他却没有乘人之危地向江御发难?
还有什么能让他有所顾忌的……?
季凌纾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坠上的莲坠,想到江御在莲池旁对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的不安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二人被木林海引着,踏入了金碧辉煌的前殿。
殿门洞开的那瞬间,潜藏在华贵神雾之下的、只有同为墨族的人才能感知到的气息忽然嚣张又强横地直冲着季凌纾涌来。
只消一刹,他便像是炸了毛的狼,如遭雷击般和那与玄行简同坐于主位上、高挑隽俊的男子对上了视线。
如同在莽原上为了猎物要争锋相对的两匹野兽。
第108章 姻约(三更)
出于本能,季凌纾抬手拦住了即将迈入殿中的江御。
羡阳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想去拨开他的胳膊,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到不容反抗。
“你这逆徒,如此不知礼数……!”
羡阳还欲再骂,被江御横了一眼后讪讪闭了嘴。
季凌纾看也懒得看他,目光直棱棱地钉在江御身上:
“师尊,你别进去。那是个墨族。”
江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