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和当初装作简遐州的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取代了简遐州、被强行续命于这世间的那具行尸走肉也许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的成为活人心中的慰藉,他们可以像曾经那样游阅山水吵闹斗嘴,甚至独夏能亲眼看见他一眼挑中的那件衣裳穿在简遐州身上会有多合适。
但真正的简遐州却再也穿不上那件白衣。
忌日里烧给已故之人的羽衣在烈火中轻易就碎成了灰,野风一燎便会散入辽远的清霄,比风还要缥缈的灰烬怎么能真的传达想念,也许四野中那曾名为简遐州的一草一木根本就无从得知,刚刚吹拂过他脸庞的野火里夹杂着他最放心不下之人送给他的衣裳。
冒牌货也好,傀儡也罢,分食的都是本该属于简遐州的思念。
这事实让人恶心,更让人愤怒。
“对不起。”
独夏低声喃喃。
他不该允许它物分夺自己的情感。
可这碗阳春面他等了太久太久。
从发觉到简遐州体内那陌生的魂魄越来越占据主位开始,他就经常故意不好好吃饭,以此拙劣地想要多留住简遐州一会儿。
可惜最后他们连句话都没好好说上。
咔嚓咔嚓吞食那碗连食物都算不上的生面的声音回荡在厢房内,季凌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天道也为他和江御定好了这样的结局吗。
他悄无声息地看向江御,脖颈上墨色的纹路忽而发紧发烫起来,流过那处的血液奔涌成绵绵无绝的恨意——他不知这是为独夏而感到的恨,还是沉睡在他被於菟污染过的野性本能中的劣种,而在场的这些活物中却没有能让他发泄出恨意的泄口,季凌纾压抑着心底的烦躁,身后的璧墙上不觉已被他磨出了道道指印。
直到江御忽然有所动作,似是被眼前所见震惊到,只见他肩膀微微颤动了一瞬。
季凌纾的注意才转回到独夏身上。
此刻连独夏也怔愣在了面碗前。
因为那本飘摇欲散的神雾竟缓缓有了实体,凝成了一只手抽走了他不断夹着那吃了会坏肚子的冷面的筷子。
哐当——
凳子被蹬翻在地,独夏惶惑地站在原地,无措地将衣袖往下扯着,想盖住自己胳膊上还溢着血的伤口。
“简遐州……是你对不对?”
独夏颤抖着搭上了那攥着筷子的手,那手修长有力,他再熟悉不过,也绝不会认错。
“兰时仙尊,兰时仙尊你看啊,”
独夏声音沙哑道,
“他有自己的意识,他不是只会重现回忆的死物,你看啊?!”
“……”江御微咬着唇,迟迟没有再下断言。
独夏也没有再急着向他求证,转而紧紧抓着简遐州的手,力气大到好几次都把那实形捏得散了形,而那神雾却也很有耐心,只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在独夏掌心凝聚。
独夏眷恋地将自己的面庞递到那手指间,轻轻蹭着那曾经将他降服过的手。
下一瞬间,他甚至又听到了简遐州的声音。
他问他怎么又遍体鳞伤。
说他好像又瘦了回去。
告诉他好好吃饭有多重要。
——不吃热乎的也就算了,放馊了的糕饼实在没必要再吃。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好多,曾经独夏嫌弃耳朵都要起茧子,如今却觉得如何也听不够,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积念成疾而出现的幻觉。
直到江御突然开口:
“……让他别唠叨了。听得头疼。”
季凌纾有点儿同情地看了独夏和那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指一眼,默默走到江御身后,抬手帮自己不解风情的师尊捂住了耳朵。
独夏自然没有加以理会。
只是那神雾并没能撑住太久,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像碎掉的月尘一般忽而又散作了尘烟,飘飘忽忽地回到了那枚耳坠子里。
比起戴在季凌纾身上时,那耳坠里的光芒似乎又明亮了几分。
没等独夏缓过神来,江御已经拿起那耳坠凑近皱了皱鼻子,季凌纾感觉他似乎是想嗅出些什么。
也没来由地想起他刚从怡宵塔捡到江御没多久,他们在狩猎祭结束后第一次见到羡阳仙尊时,江御曾说过那琉璃海中涌来的神雾臭不可闻。
独夏难得没像野狗护食那般不容人抢走那枚雪柳花,只是铮铮地盯着江御,在等着他给出答案。
半晌,江御轻轻将那吊坠放回了他手里。
“我没想到漱冰想要活下去的心愿这么强烈,哪怕他明知这是违反天道的,”江御顿了顿,“你好好带在身边养着吧,他的神雾本身强悍无比,也许沉淀到足够多的时候,真的能够逆天而行,招魂往生也说不准。”
“带在身边养着?要怎么养?”
独夏脑袋里一下冒出一连串问题,他毫不客气地拉住了江御想要一一问清,
“你说的招魂又是什么?要怎么招?有哪家仙宗藏有秘籍或者功法吗?你是确认了这不只是一团神雾了吗?”
季凌纾没好气地拍开了他的手:“有不懂的用嘴问,动手动脚干什么?”
独夏白他一眼,有急切地看向江御。
江御轻轻摇了摇头:
“于道于律,已死之人都没有复活之法可言,所以我也不知道答案。但你运气很好,因为这所谓的道也好律也好,恐怕很快就要地动山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