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你们……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仝从鹤耗尽了力气才终于老实下来,奄奄一息地躺在苇荡里,双眼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能感觉到除了疼痛以外的事物。
他感觉到了阳光烘烤在脸上,水波轻轻荡过脚踝,浑身的伤口不止何时被敷上了轻软的药膏,香香的,是他没闻过的味道,还有顺着擒住他的那双修长的手不断涌流入他身体的暖意。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他仰躺在雪一样的芦花之中,再也感觉不到太阳的刺眼。
难以承受的疼痛也缓缓被镇压下来,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但那一仙一狼却一直在他身旁守着他。
“眼泪别落到伤口里,会留疤的,”
季凌纾的声音年轻又稚嫩,他掀起自己的衣角帮仝从鹤擦了擦脸,这身衣服是江御令人给他做的,料子柔软轻薄,和那药膏一样,有阳光一样暖融融的香味。
“你别害怕,我师尊很厉害,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哈哈……我们素不相识,你们凭什么保、咳咳,保护我?你们仙家人不是有句话叫本身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么,你们多管闲事,也不怕招致杀生之祸?”
季凌纾闻声眨了眨眼:“我师尊很厉害的……那你不妨告诉我们,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的?我们也好帮你讨回公道。”
“谁……谁欺负我?”
仝从鹤顿时觉得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季凌纾的问题将他从这片柔软的苇塘拉回了鲜血淋漓的现实。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迄今为止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或者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去送死。
见仝从鹤许久都不说话,季凌纾悄悄凑到江御耳畔:“师尊,他是不是吓傻了?”
江御捏了捏季凌纾那时还没太棱角分明、有些软乎乎的脸,目光却落在仝从鹤臂膀的刺青上,
“你是从鸦川逃出来的?之前在哪个部族为奴?”
自季凌纾的母亲、曾经的鸦川之主去世,作为圣子的季凌纾被江御带回琉璃海后,鸦川中不同种族之间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斗争,都想把己族的孩子推上圣子之位。
有些富庶的部族会从平玉原买入大量的役奴以彰显地位尊贵,仝从鹤胳膊上的那刺青就是奴印。
“……八眼白蛛。”
仝从鹤如实道。
反正他已经被那个部族给背叛抛弃了,也不在乎泄露他们的消息,甚至打心底里盼望着那无情无义的白蛛一族能被人给屠灭满门。
“你只是奴仆而已,他们为何要专门挖去你的一双眼睛?”
江御又问。
从伤口看得出下手剜眼的人极其细致狠心,纵然是他,也没法让失去眼球的仝从鹤重见天日。
况且在部族斗争中最命如草芥的便是被从平玉原贩卖去的奴人,一刀抹了脖子,死了便死了,缘何要大费周章地先挖去仝从鹤的眼?
虽据江御所知,八眼蜘蛛最厉害的便是他们的瞳术,可仝从鹤身上半点墨族的血脉都没有,有何值得忌惮之处?
“奴仆……哈,”
仝从鹤似被戳到了痛处,他奋力地笑出声,可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然变得十分痛苦,
“对啊,我只是白苑大少爷身边的仆人而已,他口口声声说他离不开我,可最后呢?敌族的人把我们围困起来,说把他交出去就能放过我们……仙君,你知道吗?我正担心族人为了保命真把他交出去时,他居然同意了……”
“同意什么?”
季凌纾歪了歪脑袋,并未注意到江御的神色凝重了下来。
仝从鹤讥笑一声,
“他们让我装成族长之子,把我交给了敌族以求苟且偷生……那伙人竟然真的信了…哈,他们把我当成白苑,挖去了我的眼睛,折断了我的手脚,把我扔进了大川里……我啊,才不是普通的仆人,一开始他们买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种时候代替白苑去死的!”
小季凌纾听罢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被江御养大的他哪里见识过人心险恶,不禁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能安慰仝从鹤的话。
仝从鹤只兀自苍白地笑着,
“你说你师尊能帮我讨回公道,可我连公道本该如何都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因为买走了他的小少爷从不打他骂他,给他睡好穿暖,甚至与他同吃同住。
原来同吃同住只是为了让他也能沾染上几分矜贵,好让别人一眼看不出他的真假罢了。
“你有慧根,”
江御缓缓开口,并未回答仝从鹤什么是公道,只是再次摸了他的骨,肯定道,
“鸦川的事外人不便插手,你能撑到遇见我也是道缘,你的问题我虽给不了答案,但你若有心,我可为你点化一二,只要你刻苦修炼,至少能练出保命的本事,你可愿意?”
“愿、愿意!”
仝从鹤闻言立刻起身,坐得端正,直身跪立在了江御跟前。
他想变强。
比任何人都想。
只是他骗了江御,他变强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把那些背叛欺骗了他的人统统也拉入炼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