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夏说简遐州是“上一个他”,那么季凌纾也就会是“下一个独夏”,江御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如何,却十分在意季凌纾会受到天道什么样的对待。
所以他才会问独夏,为何突然没来由地想给简遐州烧件衣物。
独夏似乎被江御的问题问住了,脚上速度未减,神色却变得茫然起来。
不远处拥繁的青瓦屋舍下依稀传来几声鸡鸣,拂晓越来越近,阳乌光动,沉默持续了许久。
直到独夏怔然地看向江御,喃喃道,
“为什么突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兰时仙尊。”
“杀了他之后再也没人管束我了,我过得比谁都自在,你说我怎么就突然想起他了呢?”
“兰时仙尊,在你看来,想念也是需要理由的吗?那你的好徒儿未免也太惨了些。”
独夏说着说着再度笑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捧着肚子笑出了泪花。
对啊,他亲手送走过太多人了,命途多舛的褶子里,有太多不同的苦命之人和他相互依存过,走的走死的死,简遐州不过是陪伴他的时间多了些而已。
他原也以为自己不会想念他的。
直到那天偶然看到那袭白衣。
他先是笑了,他想,那人要是穿着这衣服该有多好看。
笑着笑着唇角便塌了下来。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独夏才缓慢又疼痛地意识到,简遐州已经不在了。
“仙尊,你也打心底里觉得我癫,觉得我冷血,是不是?”
独夏敛起笑意,再一次在江御面前哭了起来,
“我都是一个这样的烂种了,为什么我还要止不住地去想念他啊?仙尊,你如何渡我?我想他想到不杀点人就浑身难受啊!”
“……”
面对少年人的眼泪,江御少有地感到了棘手。
他反正不会让季凌纾哭,所以也就没有哄人不哭了的经验。
这下倒是能确定,独夏许多不合常理的行为并非是被天道操纵,而只是因于生者对逝去之人的思念。
眼泪顺着独夏的下巴落在衣衫上,微冷的晨风刮过,在他脸上留下通红的疹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
江御无奈道:
“别哭了。你总不能边哭边杀人吧?”
独夏揉了揉眼睛:
“为何不能?手起刀落的事。”
江御:“……那三皇子犯尽恶戒,无需你动手命数也差不多该尽了,你既是漱冰留下的爱徒,看在与他的交情上我自会保你,此次金霞宗务必要抓一个罪魁祸首回去复命,你能不能不往刀口上撞?”
“保我?你省着力气保你自己和你那徒弟去吧。”
独夏嗤笑一声,并不领情,眼看已经能看见宫墙,他正欲加快速度甩掉江御,不料江御却主动顿住了脚:
“我手上尚留有漱冰一缕未消散的元神,你若就此收手,我便让你和他再见上一面。”
第73章 白昼剑影
独夏的脸上闪过了短短一瞬的怔然。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那副不谙世事而风轻云淡的神色,唇角抿起讥讽的笑意:
“别骗我了,他死得有多透我比谁都清楚。”
独夏求证过千千万万遍,简遐州的神思魂魄早已被那“孤魂野鬼”取代,泯灭再无踪迹,而肉体也最终由他亲手覆灭,说什么能留下元神,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修为接近破境之界,能在所驭神雾上留下独属于他元神的印记,”
江御淡淡解释道,
“在金霞宗的大殿里,每位仙尊得名之时都会以神雾汇聚出一颗星宿,日夜漂浮,辉光耀世,”
他顿了顿,看着独夏一字一顿道,
“那里面是纯粹的、只属于简遐州的元神,未曾被你口中的野鬼沾染过半分。”
“你以为我傻么,”
独夏邪气一笑,
“在简遐州身陨之时,你们金霞宗里头那星星就一起碎成流萤魂归大地了,拿早已不存在之物来和我交易,兰时仙尊你也未免有些,品德不端吧?”
江御眨了眨眼:
“摇光星落是落了,也如你所言支离破碎,但破镜亦能重圆,没人说过碎掉的元神捡不起来吧。”
“笑话,聚敛元神比操纵神雾难上成百上千倍,谁能有那个能耐……”
独夏话到一半自己哽住。
常人,甚至其它鼎鼎有名的仙尊来了必定是没有办法。
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江御,是突破了飞升之境本可以成圣神的人,是近乎在全天下都无敌手的简遐州也只能与其“过三招而败”的剑圣,是简遐州口中“他修炼飞升根本不需要依靠神雾”的兰时仙尊。
独夏突转话锋,这次他那双笑意未曾达到过的、死气沉沉的眼里悄声闪过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光亮:
“你有那个能耐……是不是?”
“当时的我,自然是有。”
江御拂袖。
金霞宗的正殿之中有七星环月之景,宗主、漱冰、羡阳、敬玄,加上已经仙逝的三位前辈,七位仙尊各执一星,而所拱绕的那轮明月,自然是由自金霞宗飞升成圣的明宵星君升起。
江御作为唯一剑圣,不修神雾,也就没参与这星阵的构筑。
换言之这玩意儿除了好看、能唬一唬那些刚入宗门的小仙使,在江御看来半点用处都没有。季凌纾很小的时候过生辰许愿要月亮时,要不是玄行简以“你敢动我就死殿里”相逼,他早就把那月亮给扯出来送给季凌纾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