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不敬圣神,他师尊当之无愧。
每年金霞宗办祭神大礼时,万千仙君修士俯首拜神,只有他师尊抱着个胳膊搁一旁冷冷站着,要不是宗主玄行简求了又求,江御恐怕连面都不想出。
宗内自然对此事议论纷纷,但转念一想,人家兰时仙尊当初也曾突破过飞升之境,要是他想,圣神殿里受万人敬仰的可能就是他江御了,他在心里和明宵星君平起平坐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退一万步说,连星君都未曾降下过不敬神罚,寻常修士又有何立场指摘江御。
“这便是明宵星君?”江御紧咬着下唇,压抑下自指节间腾升而起的阵痛。他的手指一直绵软无力,几乎挥不动剑,不是因为他体弱,而是因为他被削断过指骨。
于剑修而言,指骨断失就如同被抽去仙筋道骨,挫灭修为。
季凌纾挑眉道:“是啊,在月娘那里我们不是见过吗?虽然那神堂里的石像抽象了些,但……”
但在信奉明宵星君已经和呼吸一样寻常而要紧的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不知道星君长什么样吗?
想到这里,季凌纾稍稍垂下了靠近佩剑的那只手。
下一瞬间江御忽然有所动作,要来夺季凌纾的剑。
“你果然……!”
有所防备的季凌纾“啪”的一声掌住他的手腕,在注春玉神的石窟中他就发现了,江御此人对所谓神明鬼佛毫无惧意,而且只要惹他心烦,管它什么玉神石鬼他都要统统砸烂。
江御瞥他一眼:“给我。”
季凌纾感到莫名其妙,按住他的同时也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在这儿砸神像别说天罚了,你想被全宗修士围剿么!敬玄的实力你没看见吗?被他发觉你不敬神,撤了胞衣光是神雾都能淹死你!”
“神罚?他便来罚我看看。”江御正愁见不到星君本尊,执意要从季凌纾手里抢剑。
金霞宗的这座星君殿何其广阔巍峨,他们二人的争执并未引起远处忙于布阵的敬玄的注意。
“你突然脑子坏了吗!”
季凌纾和他争得面红耳赤,这还是他从怡宵塔里赎出来的那个虚若无骨的凡人吗?力气身手竟已和他不相上下,眼看江御就要绕开他的阻拦碰到剑柄……
叮——!
刺耳的震剑声在明宵星君的神像脚下溯荡开来,敬玄微微回身看向他们,只是见二人凑得有些近,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神殿内的金瓦玉砖将自天井处漏下的霞光映照得昱昱晃晃,没人看得见笼罩在江御眼底的庞大阴翳。
压迫感自季凌纾身上倾泄而出,江御终于停下了拔剑的动作。
不是因为季凌纾,而是因为出现在他身后的於菟。
於菟无形无状,江御却感知得到它的存在,手臂也被看不见的力量给紧紧捆束住,他听见於菟凑在他耳畔忽而呼出一口令人厌恶的热气:
“哪怕是你,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受第二次天道之罚也会身销魂损吧。”
“你说第二次?”
江御警惕地蹙起眉,於菟的意思是他曾经受过一次天罚?别说他肉体凡胎,就是对金霞宗里的仙尊来说天罚也是灭顶之灾,可除了那扰人的噩梦,他身上并无任何遗伤……
於菟嬉笑一声,
“反正现在还不是让你去死的时候。”
“你……和明宵星君不是一伙儿的?”江御试图挣扎却动弹不得,於菟运转的神雾和羡阳敬玄之辈都不相同,它周身的邪气比这金霞宗内的神雾更加浓淳深重。
“哈——!”於菟笑得更大声,咯咯咯咯充斥江御的耳朵,“江御啊江御,你到底怎么就着了明宵小儿的道变成现在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真叫人舍不得杀你啊……!”
於菟话音未落,季凌纾忽然动了起来,一掌掀开江御快碰到剑的胳膊,另一手又从后护住他以免他被震飞。
“你先给我老实点不行吗?”季凌纾语气不善,带着深深的疲惫,他发狠般掐住江御的腰,“刚刚我又回到了那湖底……你现在要是惹了是非,我可没空救你!”
“……”江御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垂下了手,没再要夺剑。
看来刚刚季凌纾并没有听见他和於菟的对话,之前虽有敬玄帮忙治疗引渡调息,但以他之力恐怕根本撼动不了於菟,季凌纾身上的魇症依旧如影随形。
江御握了握拳。於菟刚刚明明能直接捏死他,如果真和他有仇,何不趁他虚弱之际杀之后快……除非它心有忌惮。
不仅是忌惮他,也忌惮这殿里受人供奉的明宵星君。
於菟想留他一命好牵制住明宵星君。
“季凌纾,你知道於菟……”
江御的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忽然咕唔呛了一大口神雾,他咬着唇角抬眼,原是敬玄仙尊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们二人身旁,正勾着手指控制着隔绝他于神雾的胞衣结界。
注意到江御的视线,敬玄淡淡弯了弯唇角,食指抵在了唇边,示意他噤声。
季凌纾瞪了敬玄一眼,但不善的语气却是朝着江御:
“星君的神殿里提那玩意儿的名讳……你是真不怕天打雷劈。”
江御不解地眨了眨眼。
敬玄叹了口气,温声道,“小公子生长在平玉原里,不知者无罪。你刚刚说出口的是已经销声匿迹的凶神之名,在明宵星君横空出世之前,它可是统一了鸦川墨族的信仰,是最为凶残的兽神。公子你可要记得,下次在神殿里切莫再提起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