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零碎小事,比如爸爸看着稳重,实际上喜欢吃糖,喜欢喝气泡水,他倒是不喜欢打牌吹水,倒是喜欢租影碟机看电影,这在那个年代的村镇可是个新奇玩意儿;
还有爸爸总提起来的未来,他说等他攒够钱,就把大货车买下来,以后再攒钱再买,越买越多,自己组个车队也雇人开车,赚很多钱让老婆孩子享福。
他工作很努力,很拼命,因为他有了喜欢的姑娘,想给姑娘一个家...
妈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避讳两人的感情,薛泽宇就这样零零碎碎拼凑着爸爸的样子。
越拼凑,越向往。
他忍不住向小伙伴炫耀自己爸爸多厉害,跟他同龄的孩子还只会惊叹,再大一点的孩子却嗤笑一声:“他都死了。”
终于薛泽宇回家后问出了那个问题:“爸爸怎么死的啊?”
那天妈妈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一句:“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薛泽宇百般哭闹耍赖,妈妈都没说话。
等他长大到可以知道这个事的年纪,他却不愿意问妈妈了,这么些年妈妈也没再找一个,他又何必去揭开妈妈心上的伤疤。
但人不找事,事却会找人。
薛泽宇还记得那个年纪很大的女人上门的一天,她像看猪圈里的小猪一样上下扫了自己几眼,甚至还拎着自己胳膊掂了掂,咕哝着:“丧门星就是丧门星,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然后她连个虚假笑容都吝啬,吊着眼角使唤年幼的薛泽宇:“去叫你妈出来,就说你奶奶来了。”
那个所谓的“奶奶”,是来要求把他的户口迁回去的,因为老家修高速公路要拆迁,多一个人头就多一份拆迁款。
他一向话不多的妈妈是举着菜刀出来的,“当初赔偿款全被你拿走了,你当时说我肚子里可不一定是你儿子的种,今天怎么又承认泽宇是阿辉的儿子了?”
她作势挥舞了几下菜刀:“钱你拿走就拿走了,就当买断你生了阿辉的恩情,但是泽宇是我的命,你想打他的主意,除非我死了!”
原本还盘算着大不了让出一点点拆迁款的“奶奶”一时也被她恶狠狠的样子吓着了,但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当年一分拆迁款都没从自己这里分走的窝囊废,她气势又高涨起来,“你个丧门星,你把我儿子都克死了,我骂你两句怎么了...”
就是从那天的吵嚷中,薛泽宇知道了他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叫薛辉的男人是家里的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哪个都比他得宠,他妈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总薄待他,刻薄到别人都觉得这孩子莫非是捡来的地步。
薛辉却不知道,他妈早年就爱算命,算命先生说她会有两个孩子,如果有多出来的,那第二个孩子就不该是她的孩子,是孤魂野鬼讨债来的,以后享不到他的福。
薛辉出生没到四个月,他妈就又怀上了,他妈当即认定薛辉就是那个讨债鬼,讨债鬼嘛偷来的命,活不长的,与其等他夭折自己伤心,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感情,索性当个仇人待。
无辜的薛辉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冷待,好在他天生豁达,自己磕磕绊绊长大,又到处寻摸学了本领,过得总算还不错。
他妈看他健健康康长到二十来岁,不是没怀疑过算命先生的话,只是这时候再想弥补母子感情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他妈还有另外两个儿子,也不缺他这一个,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一天天长成的薛辉找到了自己愿意做、又能赚钱的活计,还遇到了心爱的姑娘。
他看中的姑娘秀云也大气,商定要结婚后就跟他说:“我不要什么几转几响,那些我们以后一起挣,但我妈就我这么一个闺女,我只要求一点,婚宴不但在你家办,在我家也得办一场。”
这有什么难的,薛辉铆足了劲干活,不止是为了攒钱办婚礼,也是因为替一个车队的队友多跑几趟,他到时候才能调班回来办两场婚宴。
第一场婚宴是在秀云家办的,办得风光又大气,只是薛辉的爸妈因为儿子居然在女方家办婚宴,觉得丢尽了脸面,都没来。
薛辉才不管他们,高高兴兴进了洞房,没几天又火急火燎去跑车,就等换班回来再去自己家办婚宴,这婚事才算彻底办完了。
只是薛辉因为幼年过得不好,这些年没人帮助全靠自己打拼,摸爬滚打下来,身体底子其实早就掏空了。
他跑车的路上倒是没出事,但在薛家那场婚宴上,刚把新娘子接回来,薛辉一杯酒下去,人突然就倒了下去。
薛辉他妈看着薛辉倒下去,坐在那一动不动,别人只当她吓傻了,她在心里却只道:“终于来了,就说讨债鬼哪能活得长,果然是讨债来的。”
那边秀云当然顾不上她,在薛辉车队队友的帮助下,把薛辉抬到车上就要往医院去。
薛辉不是猝死,他应当是脑溢血之类的症状,只清醒了短短的时间,后来昏迷过去,连医院都没撑到就再也没醒来。
颠簸的土路上,男人大概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他费劲地睁开眼,看向一直握着自己手的女人:“秀云,我对不住你,等我死了,你别要这个孩子。”
他也是才知道,秀云已经怀孕了,他原本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男孩就叫薛泽宇,女孩就叫薛清语,小名都叫小雨。因为他跟秀云,就是在雨天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