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方炎依旧留在班级里,他在惩罚自己写生字,刚刚默写,他错了一个。
老师站在窗外,耐心地等到值日的学生打扫完卫生,所有人都走了,班里只剩方炎一个人的时候,才走进去。
那位老师年纪不大,方炎到现在都记得她声音里的温柔,她轻轻抽出方炎手里的铅笔,蹲下身看着方炎的眼睛,“方炎,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写错了,擦掉就好了。”
那天老师还说了很多话。
“写错了也没关系,记住了,下次写对也很好。”
“是个人都会犯错,学生会、老师会,家长也会,成绩好不好都会。”
“你是个好孩子,很努力,但学习要慢慢来。”
...
方炎强撑着听完老师的话,他没哭,直到老师走了,他突然打开文具盒,把铅笔上的橡皮都拆了下来收好。
仿佛收集更多橡皮,他就有了犯错的资格。
一次对话并没根治方炎害怕犯错的心,他依旧逞强,依旧高自尊,依旧拼尽全力学习生活,但...他不会因为考不好试睡不着了。
直到这么多年后,他依旧记得那位老师的话,“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如今看着怎么也不得劲的卫铭,方炎觉得自己大概懂他。
虽然情况不一样,方炎是没有犯错的资格,没有后路可言,而卫铭是因为过于优秀,他大概是不允许自己犯错,更不允许因为自己的错牵连到深爱自己的人...
但人怎么可能完全不犯错呢,哪怕是卫铭这样在同辈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他又不是真的神。
那天过后,卫铭仿佛没什么改变,只是几天后他主动联系了梅修永,“梅师弟,最近有普度科仪的话,麻烦叫我。”
对着方炎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当然要去,我又没机车驾照。”二师兄留下的红封他都没拆,直接连着红包壳塞给了方炎,“喏,路费,误工费,随便什么费都可以。”
反正普度科仪不会很频繁,不会真的耽误方炎打工学习。
听着强势又有些无赖,晚上方炎却在被窝里打了好几个滚才平复下心情——卫铭,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
这跟一只猫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肚皮有什么区别?他们一定会成为更亲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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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随着一声清越的磬声,一场念诵告一段落。
这里的风俗,道长诵经时逝者家属要跟着烧纸,说是这时候的纸钱,亡魂是最容易收到的。
好在如今规矩没以前严苛,家属倒不用直接跪在板硬的地面上,虽然不至于拿个专门的软垫,但烧纸时随手抽一叠厚厚的黄纸垫着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年轻姑娘垂着眼,将最后几张纸投进丧盆,看火光一跃而起,将纸张一点点燎尽。
烟雾缭绕间,方炎给卫铭端上来泡好的藏红花水,卫铭端起来喝了一口,叹了口气,“真累。”
重复的工作让人心累。
这已经是第二次来这家了,这家一共定了三场法会,丧事当天、今天的头七,以及将来的六七。
这家的逝者是个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不太灵光,娶了个媳妇自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两口子都没什么主意,丧事出面多的竟然是这家的孙女。
姑娘年纪小但是还算能撑事,年纪轻轻不懂丧仪,但尽自己所能操办丧事,四处找长辈打听规矩礼器,听人说青禾观名声好,又去请了道长来做几场祈诵法会——三婶娘说了,奶奶生了个傻儿子就是她命不好,家里一辈子没几件顺心事,最后这几年还生病,这辈子做人就是还债来了,请道长念念经,让她下去走得好些。
话说到这里,家里就是再难,法会也是要做的。
青禾观接了她的活,但没收她钱。
这姑娘...大概父母的基因确实有问题,年纪轻轻得了罕见的病,哪怕尽全力去治了,但结果很难说,青禾观跟居委会合作的一项捐助里,就有她家名字。
藏红花喝起来有点怪怪的酸味,卫铭只当自己失了味觉,面无表情一口口灌。
方炎偏偏就看出了他的不喜,他有些好奇:“这还能比药难喝?”
每天余姜端来的那药,闻着就苦,卫铭喝那个都比这个痛快些。
卫铭已经实在喝不下去了,要不是师叔的一片心意,他碰都不想碰一下这东西,看方炎好奇,顺势将杯子往他面前一推:“你尝尝。”
方炎也不介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难喝啊,就是草本植物的味道...可能女孩子更喜欢喝,不过这东西不是治痛经的吗?”
卫铭横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
其实是朋友圈广告看到的...方炎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看着这么提不起劲啊?”
做科仪也是日常功课,卫铭不是怕枯燥的性子,不然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做早课,坚持练功。
卫铭看他一眼,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天赋,自己的情绪一般连师兄都看不出来,他却跟装了雷达似的。
不过既然已经问了...卫铭凑过去压低声音:“这个老太太,去世前老年痴呆好几年了,神魂弱得很,没等火化下葬阴魂就没了踪迹,念经或许是可以消除一些阴债,但...只能说聊胜于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