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铭摸了摸吃饱喝足的肚子,乖觉地没有呛声,戴上头冠后照了照镜子,“挺像那么回事,走吧!”
本来就是正经道士,这说的什么话,方旗山气得拍了他一巴掌。
工地上,客户早就按需求搭好了祭台,方师兄带着卫铭将祭品法器一一布置好。
科仪是做惯了的,前头方师兄领头燃上香火,又按制祷告片刻,烟雾渺渺间,卫铭后脊一凉,周围慢慢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灰雾,知道这是孤魂寻着味儿聚过来了。
卫铭自己修的是极霸道的斗部心经,寻常阴魂见了他都发憷,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超度,他自觉地低下头收敛自身气息。
方师兄已经念起了《咽喉咒》,这咒能打开阴客的喉间十二重楼,这些孤魂才能享祭台上的人间烟火。
这场超度其实只师兄一个人就够了,喊卫铭来就是撑撑场面。
卫铭在方师兄身后板板正正站着,肃着脸端住了气势,他样貌本就出尘的很,只往那一站便为这场祭礼平添几分说服力。
听着师兄伴着引磬清脆的伴音,念完《咽喉咒》又念《安魂咒》,卫铭也低声应和起来,随着周而复始的吟唱,周围的灰雾渐渐褪去了混沌的颜色,一点点变得清透。
一场法事告罄,方师兄回头看了卫铭一眼,卫铭轻轻点了点头,方师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最后行了祭礼,起身与商场来的负责人寒暄,“差不多了,一切顺利。”
商场负责人也是熟谙这些事,上完香后递了一个信封过来,“五朝观名声在外,道长您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等收拾了现场,与商场负责人告辞后,已经将近十一点,方师兄带着卫铭朝大路方向走去,他车停在路边车位,“这么晚了,我送你。”
卫铭点头,“每次看师兄做科仪,都觉得你天生就该做这行,慈眉善目又沉稳持重,简直心定如男菩萨,啊...”
话没说完,方师兄一巴掌往卫铭后脑勺扇去,“我是个道士!”
卫铭灵活地跳开,“那是师兄你看不见,那些孤魂都朝你双手合十行礼呢,就差念叨阿弥陀佛了。”
刚刚还满脸生动的方师兄听了这话,眉眼突然塌了塌,“虔诚又如何,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实则毫无灵光。”
卫铭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反而幽幽道,“师兄,我还记得你进门的时候跟师傅说的话。”
虽然方旗山才是师兄,但这只是因为他授箓早,而卫铭从小被师傅抱养在道观里,却是亲眼见到方旗山被家人送来的情景的。
他清了清喉咙,模仿起当时师兄的语调,“师傅怎么教,我就怎么做,不问灵不灵,更不问行不行,法天象地,我看不清,那就只踏踏实实做斋科。”
也不知道当时才十几岁的方师兄,是怎么说出这样老成的话的。
并且他还真就说到做到,虽然因命格之故,果真一点灵光都无,但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依旧坚持跟着师傅修行,常年积累下来,每样仪式都做得很好,因着心无旁骛,科仪的效果也是好得出奇。
卫铭这话一说,方旗山显然也想起来入门时的场景,他揉了揉眉心,“你这记性未免好过头了,背经书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
背个经书千难万难,总被师傅说如同牵驴上破桥的卫铭:“...”
师兄弟互损着往路边走去,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深夜里,又是这样封闭的工地,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未免有些渗人,而且...若是脏东西能发出这样明显的响动,那可不是好对付的,卫铭不禁拧起了眉,捞出五帝钱扣在手心。
“你听见没?”卫铭转头问师兄。
方师兄点头,“听见了。”
听到方师兄这么说,卫铭放下手中的五帝钱,“那就是人,好像在前面烂尾楼旁边。”若是邪门的东西,方师兄正常是听不到的。
烂尾楼旁的场景却让师兄弟二人有些意外,坐在地上哭的喘不上气的明显是个流浪汉,一身衣衫褴褛,脸上也有些陈年污垢,这流浪汉旁边还站着一个青年人,正低着头听流浪汉含糊不清的哭诉。
“这么冷的天...我就靠着...靠着这点..这让我怎么熬...啊..”流浪汉骨节粗大的手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摸着,粗粝的水泥地板上却只有散碎的沙土,“这是...这是要我的命...啊呜呜...”
听着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借着月光,卫铭仔细打量这人,粗看这是个老人家,但细看骨相,卫铭很快分辨出来这人不过五十出头的岁数。
但让卫铭意外的却不是这个流浪汉,而且站在一旁的青年,正是他一大早就出门的邻居。
没来得及多想,方师兄已经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站着的青年听到他们的动静,皱眉看了过来,见两人人高马大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丢东西了。”
方师兄已经掏出了手机,“丢了什么?要不要报警?”
流浪汉哭声停了停,“报...报警?”他声音比之前弱了起来,“警...警察...能管我这..这事儿..?”
青年人脸色糟了起来,“管不了,他丢的是纸皮,不值钱。”
如今还是正月,寒风刺骨的季节,一些不值钱的纸皮,却是在烂尾楼过夜的流浪汉唯一能取暖的东西,饶是方师兄这样见多了疾苦的人,一时也有些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