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收回了手:“还是算了,我对你的样貌不感兴趣。”他坐回矮榻旁,端起水荇君事先沏好的茶水喝了一口,“我猜你这幅身躯也是金铁材质的,但多半不良于行,或者有其他什么缺陷,所以不方便展现于人前。既如此,我又何必刻意冒犯、揭人疮疤呢?”
阁主道:“金如归说得没错,你聪慧敏锐,是这个世上对我们最为了解的外人。”
“外人?他还觉得我是外人?我不是他的八厄吗?”
“……”
“好了,不扯这些,咱们还是进入正题吧。”孟寄行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我今天是来问你,北境骚乱,我该不该起兵一战?”
“……”帷幕对面沉默片刻,“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哦?不是这个?”孟寄行饶有兴致地说,“那你觉得我想问什么?”
“你想问的是,多罗阁真正的核心在哪里。”仍是古井无波的语气。
“哈哈。”孟寄行笑出了声,“不愧是多罗阁主,世人都道我勤政为民,忧心北关局势,以为我是来请你卜算国运的,你却真的知道我心中所想。”
“矿产之争,北境骚乱,不是陛下一力促成的吗?之后想要如何做,陛下早有决断,又何必来问我。”阁主说,“这因果陛下已料到百步之遥,实乃常人所不能及。”
“是啊,我瞒得过天下人,瞒不过你。”孟寄行道,“所以,你会回答我吗?多罗阁的核心在哪里?我要如何才能取代你们?”
阁主反问:“你可知……万世之功亦是千秋之罪?”
孟寄行想了想说:“不知,听不懂。”
阁主道:“多罗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刑罚。你本可以置身事外,何苦要融入进来呢?金如归费尽心思,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什么意思?阁主这是不打算告诉我答案了?”
“多罗阁的核心在清琼山。”
“清琼山不过是多罗阁设下的障眼法,太祖皇帝被骗得团团转,你当我不知?”
“这里确是多罗阁的核心,我们的根基在这里,能源储存和备用躯壳都在这里,与外界的联系也在这里,你们的太祖皇帝曾重创过此处,我们亦是花费了近百年才恢复过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核心。”
“你说的那个,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是多罗阁一直守护的东西。”阁主为他解答,“你不必去寻它,它就在你的因果里。”
“是吗……”孟寄行喃喃,没有再追问。
两方安静对坐,无人提醒,无人催促,不知过了多久,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孟寄行忽然抬头,望着漆黑的帷幕说:“你们还是算出了我的全部因果,是吗?我当真不是师父的八厄……”
阁主没有回答。
喀啦。
孟寄行捏碎了茶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问天阁。
羽林卫散在周围,看着天子问卜国运后登上观天台,以帝王之尊补行了祭天大礼。众人纷纷跟着下跪,向上苍祈求国泰民安。
***
问天阁内,帷幕后的阁主说:“他最关心的问题,竟是你的八厄。”
金如归感慨:“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过于自负。”他从阁主旁边的座椅起身,“但凡他拉开帷幕,就知道我也在场,对他的重视都到了这个份上,是不是我的八厄,又何须纠结。”
“你做了那么多铺垫,还是拦不住他。”
“是啊,从来都拦不住。”金如归说,“挑起北境骚乱是他的第一步,他依然在向着那个既定的目标前行。”
“世界自有一套运行规律,你我无法阻止。”阁主垂眸叹息,“当两百年前的第一个八厄触发时,整个因果的循环就启动了。”
而他,将会是这个循环的终结。
***
哗啦,哗啦。
依旧风和日丽,江涛有节奏地冲击着船身,带来轻微的摇晃,如同一个华丽柔软的摇篮。
金如归在摇篮里醒来。
整整两天过去,磁粉对他产生的效果结束,重启之后,反而让他有种神清气爽之感。他走到窗边,江风吹起他散落的长发,也带来了羽林卫警惕的目光。
羽林卫守在船舱外面,不允许任何人探问进出,只等候着这里唯一的主人回来。
他问:“陛下上了另一艘船?”
羽林卫统领:“……”
他又问:“那边的几个人都不太好对付,陛下不会是独自前去的吧?”
羽林卫统领:“……”
金如归故作惊讶:“天哪,陛下不会还要随他们一起下水吧?江里礁石漩涡众多,陛下千金之体,怎能以身犯险?”
羽林卫统领被他吵得心烦:“陛下早做好万全准备,岂轮得到你插嘴!”
“万全准备?”金如归手搭凉棚,远眺相距数百米的江面,“你们且看看那是什么?”
“什么?”统领不耐地朝那处看去,起先还没发现什么,很快就变了脸色,只见闪烁着粼粼金光的江面上,逐渐晕开深红的血色,范围越来越大,足见伤亡之惨重!
“快靠过去吧,陛下一会儿就要回来了。”金如归道。
“转舵!靠近那艘船,所有人警戒,准备迎接陛下!”统领急忙下令。
两艘船俱是忙乱不已,浓重的血腥味飘散而来,金如归躲进船舱,收拾着屋里的杯盏茶点,已然预见到了那几人的铩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