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声招呼,老郭避开了曹肆诫和昔日友人的目光,身形显得越加佝偻了。
见他在帮着给卢家的工匠打水淬铁,卫师傅痛心道:“老郭,你一身铸刀的好本事,好不容易求着留下来,就是给别人打下手的?”
周师傅拉了拉卫师傅说:“他家的难处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重病,瘫痪在床,膝下还有三个幼子要照顾,最小的还没断奶,要怎么拖家带口地搬走?只盼着留下来,全家能有口踏实饭吃,要不还能去哪儿飘零?”
卫师傅气不过,暗自咬牙:“那就留下来铸刀就是了,如今这算什么,姓卢的非要这般磋磨人吗?”
向师傅道:“罢了罢了,咱们自身都难保,还要替他打抱不平吗?要是还想给老郭留点面子,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做好咱们的本分就行了。”
曹肆诫对四面八方的探究视线置之不理,领着他们来到自己的铸造台前,发现江故正用圆棍在台子上砸核桃。
一棍一个,力道刚好,砸破了外壳,果仁分成四瓣。
“来这么早?哪儿来的核桃?”他问。
“卢家过年发给铸造坊工匠的,容州核桃,比你的米面金贵多了。”
“再金贵又如何?总要让人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有闲情去品尝珍馐美馔。你问问矿山村子里那些人,是想要我的米面,还是想要卢家的核桃。”
江故自己吃了些核桃,给曹肆诫分了点,提醒他:“我大致看了下,卢家出的样式可比你多多了,箭矢至少有十种,盾牌大约有八种,挑都能挑花了眼。”
曹肆诫不屑地哼了声:“做得多有什么用?终归只会选出一种来,他们怎么那么喜欢把力气使在刀背上?”
“你的箭矢只有三种备选,盾牌只有两种,那么有信心能赢他们?”
“我拿去给军器监看的只会有一种,品质与造价最平衡的那一种。”曹肆诫转向三位大师傅,说道,“眼下我还无颜挽留你们,我得做出来好东西,才能证明自己有资格成为凛尘堡的主人。我从前顽劣,自知经验尚浅,今日请三位来,就是想请你们指点一二,还请大师傅们不吝赐教。”
说着,他取出三张箭矢的图纸,两张盾牌的图纸,让三位大师傅各抒己见,看看还有什么改进的地方。
看到曹肆诫画的图纸,卫师傅愣了愣:“这是少主你自己画的?”
曹肆诫:“是。”
周师傅欣慰道:“谁说我们少主不学无术,只知道贪玩胡闹的?这不是颇有几分天赋嘛,我看看,箭簇重量、箭羽长短、箭杆打磨……盾牌的外形、立地的位置、表面纹样、肘持的高度……这些细节全都考虑到了,不错,不错。”
向师傅也接过来看了看,点评道:“军备讲究简洁实用,嗯,有不少巧思,就是还有几处没考虑周全。比如这里,若是这样打磨,箭簇的倒钩会影响准头,需要再薄一些。”
曹肆诫忙在图纸上做好标注:“我修改一下。”他说,“以前娘画图的时候,我只会在旁边乱写乱涂,爹给我看过的兵器模具那么多,我大多把心思放在耍大刀逞威风上了,真到自己做的时候,发现有太多要学的地方。”
周师傅道:“少主谦虚了,能给出这样的图纸,已经很好了。”
***
曹肆诫与三位大师傅商讨良久,又做出几个简易的模具试验,最终敲定了那三种箭矢和两种盾牌要如何铸造。
到了正式动手的环节,曹肆诫先做了箭矢。
由于之前就做过很多遍模具,这对他而言并不难,只是在打磨箭簇的时候稍稍花费了些功夫,箭杆和箭羽在调试了十几次之后,也逐渐适配到了最佳状态。
难点在于盾牌的铸造。
在脱模之后,盾牌还需要进行反复捶打,让其质地更加紧密,达到更好的防御效果。然而这一过程极为消耗体力,以曹肆诫的能耐,捶打一两个还行,打完就脱了力,双臂酸痛得抬都抬不起来,即便这样,成品也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何况还要做好几个出来,才能从中选出品质最过硬的,那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卫师父见他如此辛苦,有些不落忍:“少主,你年纪小,这臂力还缺了点儿,要不还是让我们来吧,我们这些老手,都是捶惯了的。”
曹肆诫却有他自己的固执:“不,我是找你们来请教经验的,凛尘堡有愧于你们,岂能让你们替我打白工。而且我也不想给卢望均留下话柄,让他说我毫无本事,只会倚仗已故爹娘的人情,占你们这些老师傅的便宜。”
向师傅叹气:“可你这样,也造不出好盾牌来啊……”
曹肆诫擦了擦汗,似有若无地朝江故那边望了一眼:“没关系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臂力也是练出来的嘛,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只要我肯吃苦、不放弃,一定可以按时完工!”
江故:“……”
三位大师傅对少主的决心甚为感佩,周师傅眼中甚至闪着泪花:“少主真是长大了,有这份信念,相信少主你定能成事!既如此,我们也不便插手,评比那日,再去给少主你助威。若真能把卢家比下去,若真能……”
向师傅轻咳一声,压下了他未说完的话。
曹肆诫知他们仍有顾虑,并不介怀,抱拳道:“好,大师傅们且先回去,等我给你们奉上曹家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