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仪捋捋八字胡:“哦?那你说该选哪种?”
曹肆诫挨个拿起案上的矿石,侃侃而谈:“这青矿的成色比赤矿要好,但是咱们家青矿近些年的开采量不如从前了,而且青矿的冶炼成本高,不划算。
“这褐铁矿嘛,虽然纯度不如青矿和赤矿,但它很好冶炼,就是产出精铁的质量不如那两种。若是寻常的铸造任务,用它来当主矿也不错,可惜这次军器监的要求太高,咱们多半糊弄不过去。
“至于这种矿石……我是第一次见,是咱们新开的矿场里出的?”
其中一名工匠说:“少主,就是你过年玩炮仗,偷偷炸的那个坑里出的。”
曹肆诫得意道:“薛叔叔你看,我就说我眼光好吧,随手就能炸出个新矿来。看看这色泽,灰中带黑,还带着闪,绝非凡品呀。”
曹霄泼他冷水:“新矿毕竟是新矿,我们对它还不够了解,就算再好也不能用在这次的任务里,太冒险了,还是在青矿和赤矿里做决定吧。”
“哦。”曹肆诫意兴阑珊地应了,仍旧对那块新矿石爱不释手。
“其实少主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另一名工匠笑着奉承,“目前看来,这种矿石的确要优于青矿和赤矿,只是其中有种不知名的杂质含量较高,可能会影响精铁的冶炼。”
“我知道啊。”曹肆诫道,“谁说我要用它来炼精铁了,要的就是留下这里面的杂质。”
“要杂质?”工匠不解,从来都是想把铁矿越炼越精,没见过特意保留杂质的。
“我摸着挺趁手的,感觉这杂质比精铁要有韧性,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只要把它炼出来,肯定很好玩!”
“玩玩玩,就知道玩。”曹霄止住话题,“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哦对了!娘喊你吃晚饭!”
***
“等你们爷俩吃个饭就这么难吗?”清丽妇人走进小花厅,嗔怪着瞥了众人一眼,手指点着曹肆诫脑门,“让你喊你爹来吃饭,你倒好,把自己都喊丢了。”
“嘿嘿,娘,我给忘了。”
“行了,山不来就我,我只好来就山。”曹夫人挥挥手,家丁便把晚膳连桌带椅搬了过来,“都别折腾了,就在这儿吃吧,还比正厅暖和,薛先生和两位师傅也留下一起吧。”
“不了不了,不敢叨扰,内子也给留了饭。”
薛仪拱手告辞,两名工匠也赶忙离开,把小花厅留给了堡主一家。
曹肆诫自己吃着,还不忘给将军拌了狗饭。他来到外间,放下将军的饭盆,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可以敞开吃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美梦却到此为止。
曾经的寻常,被今日的阴霾覆盖。
他站起身,堪堪回头,就见两道鲜血喷溅在了屏风上。
——爹!娘!
***
曹肆诫摆脱不了梦魇。
他看见父亲强撑着爬向已然失去生息的母亲,擦去她颊边的血污,握住她的手,终于安静地闭上了眼。
他听见赵护卫口中嗬嗬作响,涌出血沫,只能发出气声:“少主……快逃……”
将军倒在地上呜咽,内脏淌了一地,黑豆般的眼睛仍然看着他的方向。
他跑啊跑啊,跑得筋疲力尽。
有一瞬间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跑呢?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苟活呢?
还不如,还不如……
在火光的尽头,他看到爹娘冲自己招手。
他跑过去,想要扑进他们的怀抱,对方却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愤怒且失望地瞪着他。
父亲说:“你这惫懒无用的软骨头!平日里教你习武,你偷奸耍滑,教你管事,你从不上心,只会到处闯祸!这偌大家业,终究是后继无人!”
母亲说:“娘舍不得你,事已至此,肆儿,下来陪娘吧。”
赵护卫嘲道:“凛尘堡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少主,我又何必舍身护你!”
他愕然后退:“不,不,我……”
“呜——汪汪!”
“将军!”
饥饿的细犬扑倒他,张开嘴巴露出尖牙,就要啃食他的心肝。
曹肆诫猛然坐起,急促地喘着气。
梦总算醒了。
***
黑暗寒冷的矿洞里,传来一声淡漠的询问:“做噩梦了?”
曹肆诫呆坐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好想跟他们一起去死,省得在这儿活受罪,可真让我去死的时候,我又害怕了。”
“可不是么,你要真想死,就不会钻狗洞了。”江故说。
“……”
“别要死要活的,想想其他事吧。”
“好吧。”感觉包扎腿上伤口的布条松了,曹肆诫摸索着重新给自己打结,“既然留我独活,我总要干点什么吧。给他们报仇,找谁去报仇?那个无碑境的高手吗?还是重振凛尘堡?我能做到吗?聚锋楼都被他们给端了。”
“倒也别想那么多……”
“你不懂,我太煎熬了,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你确实做不到。”江故把话说完,“让你想想其他事,不是让你痴心妄想。你现在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要武功没武功,要靠山没靠山,要本事没本事。先接受自己家破人亡的现状吧,然后快点想想咱们从哪儿出去。”
曹肆诫快被这场深夜聊天给聊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