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晗青的询问名为征求她的意见, 但按照平时她和方知悟平时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的恩爱情深,如果连方知悟的生日她都推脱不去,难免江晗青会认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越到康复手术的前夕,许多细节越要谨慎再谨慎。
略作思索过后, 池霭答应下来, 又问及庆生派对的地点。
江晗青答道:“滨海浅水湾的私家游艇ventus上, 周五晚上我会派人来接你。”
这艘颇受方知悟喜爱的爱船,池霭许多年前碰巧去过一次。
那时候方知悟邀请了七八个朋友在上面大开泳衣派对,无数价格昂贵的红酒、香槟、威士忌、白葡萄酒像不要钱的白开水一样堆放在高脚圆台的玻璃桌上。
偶尔还有喝醉了的男男女女冲进旁边演奏的乐队里,拿起话筒扯着走调的嗓子同他们嬉笑合唱,又或者干脆将脚上的鞋子一甩,欢呼一声猛地跳下蔚蓝的大海。
年轻不经事的富二代们举办的活动有充足的金钱物力支撑,说丰富确实让人眼花缭乱。
但一旦参与其中多次, 又会透出一种空虚无尽的乏味感。
想来这次也不意外。
池霭的猜测在收到方家的保镖亲自送来的高定礼服裙时变得更加笃定。
她把这件事告知了祁言礼一声。对方便在第二日与她见了一面,拜托池霭把自己提前好几个月准备的礼物代为转交给方知悟。
如此到礼拜五晚上, 池霭下班回家简单地化了个淡妆, 便坐上方家派来的豪车。
方知悟没有亲自前来。
开车的司机也并非池霭熟悉的老张。
池霭同他闲谈两句, 见对方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寡言, 遂放弃了探问的兴致。
抵达目的地,池霭才发现这个江晗青亲自打来电话邀请她参加的派对的特别之处。
靠近海岸的码头, 一驾亮着灯的游艇孤零零停在港内。
它漆在船身上的名字是个普普通通的中文, 并非用以举办活动的大型游艇ventus。
视线落回周身的近处,本该豪车云集的码头也显得空旷而寥落。
属于方知悟的跑车停靠在掩映的树丛后方,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池霭迅速意识到,这般安排,似乎今晚庆生派对的受邀嘉宾唯独自己一人。
这时坐在驾驶室内少语的司机才扭过脸来,对她展开笑颜:“这是夫人给您的惊喜。”
在对方目光炯炯的注视之下,池霭也只能装成吃惊且欣喜的模样踏上甲板。
很快有人收起了缆绳和船锚,嗡嗡似蜂群的引擎发动声在她耳边奏响。
她望着海岸在视野里逐渐变远,而那辆停在岸边的豪车和司机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仿佛带有任务一般目送着游艇的前进。
池霭正想进入船内,有人信步绕了出来,顺手拨弄了一下装饰在船窗上的彩灯风铃。
叮铃叮铃。
“别看了,司机不是来监视你的,而是来监视我的。”
方知悟又是一身热烈的红,头发特地做了个造型,还挑染出几缕月光似的白色。
他抱臂斜斜倚靠在玻璃船窗旁,比彩灯还要耀眼的容貌在月夜下熠熠生辉。
纵使四目相对了十多年,池霭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沉溺于他的浓烈皮相之中。
她听见方知悟的话,不由得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妈认为每年生日派对我不是叫上狐朋狗友们玩乐,就是跑到国外去不知道在干点什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过完这个生日我就二十七岁了,应该收收心。”
“所以她说今年的生日除了你之外,我不准跟任何人一起过。”
某种意义上江晗青的想法也很有道理。
人如果总是陷在盲目的热闹里,就会很难看清自己究竟处于何等位置。
池霭打量着他,没表明态度,再次侧脸去看目送了他们很久仍然没走的司机,耳畔又传来方知悟无奈的声音:“你再盯着看他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估计是老妈担心我表面上答应了,转头又把他们偷偷放上游艇,于是叮嘱司机一定要看我们开的足够远才行。”
池霭道:“看来你在江阿姨那边也没什么信誉。”
“什么叫也?”
方知悟皱着眉眼露出不满的神色,游艇灯光照亮他的脸,在边缘泛白的模糊光晕中,池霭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彼此了解、彼此挤兑,但又保持着应有距离的从前。
这样就很好。
池霭提起礼服的裙摆,心中因为面临两人独处的情况,而暗自建立的防备感弱下几分。
她假装没有听见方知悟的反问,高跟鞋稳当踩在轻微摇晃的甲板上向内走去:“所以这个生日没有陪伴你的朋友,也没有劲歌热舞,就我和你两个人,你打算怎么过?”
方知悟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说实话没想过,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池霭足音一顿。
她没有转头,背后方知悟的声音散在夜风里,轻得若无其事:“我跟我妈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你最近在参加公司的一个大项目很忙,这种不是整岁的小生日你不来也没事,老妈当时没多问什么,只神秘兮兮地说给我准备个惊喜,我没想到这个惊喜会是你。”
方知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此刻池霭无从考究。
她走进尚算宽阔的船舱客厅里找到沙发坐下,低头打开手提包的金属扣,边摸索着里面的东西边对他说道:“是你想得太多,过去那么多年,我过生日你都会送我礼物,为我庆祝,所以轮到你的生日,不管我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只要你需要,我同样会如此。”
方知悟清楚他为池霭过的大部分生日,本因都是受到母亲江晗青笑眯眯的胁迫,就连礼物也买得潦草,有些时候甚至是江晗青或者大哥方知省代为挑选。
而如今池霭为他过生日,也只是为了回报一份不想承担的人情。
方知悟间歇感到心灰,下一刻手里又很快被塞进来一样棱角柔软的东西。
他垂眼看去,是一个印着轻奢品牌logo的方盒。
“不是什么很值钱的材质,不过也花费了我半个月的工资,你将就戴吧。”
池霭送给方知悟的礼物是一对黑曜石的袖口,切割成圆面的宝石被一圈纯银打造的结绳而围绕,在小巧的底部还刻有花式的英文单词“free”。
它是这个系列佩饰的名字,池霭认为用在方知悟的身上恰如其分。
她趁着方知悟无声观察这对袖扣的间隙,说出自己在买下礼物时想好的祝祷词:“黑曜石的寓意是平安和勇气,希望你一生健康平安,这样就有勇气去追求你向往的自由。”
方知悟品味着池霭的话,又将袖扣翻过来端详着那个单词。
只觉得心像是一半泡着温水,一半又浸入寒冰。
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给颗糖再附赠巴掌的手段,池霭真是使用得越来越炉火纯青。
上一秒自己还在因为她真诚的祝福而动容。
下一秒,又被她借助“自由”的委婉提醒而刺痛。
方知悟坐在沙发皮面分割的另一边,动了动嘴唇,低声道:“谢谢。”
“不用谢,还有一样东西,我受人所托转赠给你。”
池霭又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更加精致、品牌logo也更加顶级的丝绒方盒。
这次她没有直接塞进方知悟的掌心,而是轻轻放在离他的位置不近不远的边缘,“言礼说之前在意大利的拍卖会上,你因为到场时间太晚错过了一块古董表而觉得很可惜,这是他花费了小半年的时间,从瑞士一位家族专门制作机械钟表的富商家里搜寻来的。”
“希望可以稍微弥补一下你错过爱物的惋惜心情。”
错过爱物。
什么爱物,人还是表?
方知悟从前只觉得自己的这位好友因生在环境险恶的家庭,所以思虑处事步步都要当心,现在深交挚友的光环褪去,才发现他的委婉和内敛也可以一件成为恶心自己的工具。
祁言礼连选择生日礼物都这么用心险恶。
恨不得自己大怒在池霭面前发作,从此在她心里留下更差劲的印象。
方知悟看穿了情敌的用意,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他的表情不自觉发沉过后,待意识到池霭正在观察自己,又挂上往日里应付跟班们的客套笑容,平静道:“替我谢谢他,回头我会把这只表的金额转到他的账户里面去。”
说完,他一言不发把装有手表的礼盒塞进了沙发前的实木茶几底下,而后将西装袖子上的两枚绿色钻石袖扣取了下来,换成池霭送给自己的那对。
“好看吗?”
他抬起手肘,从不同的角度向池霭展示着。
池霭认真欣赏完毕,点头说道:“红配黑,很经典。不过,虽然大家都说人靠衣装,我却觉得用在你身上不合适。不是这对袖扣衬托了你,而是你戴上以后为它们提升了价值。”
方知悟无法判断这句话里头的恭维成分究竟有多少。
但他清楚,只要池霭愿意,再说一百句假话她都能做到坦然而真诚。
他抱着难得糊涂的想法,放弃了查探其中真假的念头,转而望着池霭澄黑的眼睛。
片刻之后,才笑着叹了声:“小骗子。”
方知悟从未用如此溺爱的语调对任何一个异性说话。
当他不知不觉喊出这个昵称时,自己反应过来也有些窘迫。
他避开池霭略带讶然的目光,侧头恍若无事地说道:“肚子饿了,赶紧切蛋糕吧。”
游艇的智能辅助系统在开出一定距离后就放慢了速度,此刻,池霭和方知悟处在远离浅水湾的海滨区域,但向极远处望去,又能看到岸口连绵成一片的模糊碎影。
方知悟将生日蛋糕从冰箱的冷藏区取出。
由于两个人食用,大小不过六寸,上面却坐着两个精致的孩童身影。
“这是我,这是你。”
“你看的出来吗?”
方知悟兴致盎然地指着用翻糖做成的孩子形象,“我妈那里存有你和我小时候的合照,我特地拿着照片过去请最有名的蛋糕师做出来的。”
美化过的卡通人物,而并非写实的造型,池霭怎么看也很难看出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她只好拿孩童五官上最鲜明的绿瞳象征来迎合方知悟:“嗯,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得到池霭的认可,方知悟高兴起来,拿起旁边的长锯齿刀就要将蛋糕切割开来。
“等等。”
池霭拦住他,“你都不唱歌许愿就切蛋糕吗?”
方知悟微微蹙眉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也不缺什么东西需要祈求上天。”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