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说着,当即打算绕着餐厅外围找一圈:“我们先去找小航问问看。”
他正往右边迈开步子,身边的人却先动了,快步朝左侧的一片灌木树丛走去。
“……哎?”
郁白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有些茫然:“小谢?你要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阵沉闷的声响打断了。
随着谢无昉的走近,那片先前传出隐约动静的灌木丛,猛地摔出了一个矮矮的身影。
模样尚算秀气,神情却极为惊恐的陌生小男孩一屁股跌坐在地,浑身僵硬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高大男人。
郁白见此情形,仍感到一头雾水,旁边的何西已经条件反射般捂住了自己的头发。
同时,她本能地往小白哥哥身后缩了一点,声音微颤:“是张一哲!”
是那个莫名其妙把她头发扯乱的小男孩。
一看到他,何西就觉得头皮有点疼。
闻言,郁白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伸手牵住了这会儿有些发抖的小女孩,安抚她:“别怕,我们都在。”
在何西跑进厨房后,明明已经被旁人劝走的张一哲,又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厨房后门处……用后脑勺想都知道他是没有死心,想要继续从看似弱小可欺的小女孩这里盘问信息。
他看上去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本该天真懵懂,为什么会被养成这种丑陋的模样?
郁白的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浓烈的厌恶感,冷冽许多的目光直直射向软倒在地的张一哲,面无表情地问:“来找我们何西?”
这个样子的他实在是很有威慑力。
本就如坠冰窖的小男孩愈发瑟缩起来,抖得像个筛子,慌忙否认:“不不不……不是!”
谢无昉则不再看他,而是回答郁白之前被意外打断的问题:“我听见旁边的树丛里有声音。”
他回眸望过来的时候,看见了紧挨在郁白身边,被他牵着手的小女孩,还看见了那双浅棕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憎恶。
那股难以自抑的恐怖气压便又不受控地蔓延开。
而且,恰好有了可以承受这一切的特定对象。
“不是?”对小谢同志的敏锐很满意的郁白,继续冷眼盯着张一哲,“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往前几步,在忽然整个僵住的小男孩面前停下。
接着,郁白微微弯腰,伸手扯住了一把他的头发。
“扯别人的头发很好玩。”居高临下的青年露出一点笑来,浅棕眼瞳里写着漠然,“是不是?”
对于这种肉眼可见会长成人渣的小孩子,他才懒得耐心劝导或者关怀。
以牙还牙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头皮处传来刺痛感的小男孩张口无言,他很想摇头认错,却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像被吸进了能搅碎一切东西的漩涡,根本一动不能动,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一旁那个无比恐怖的黑发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揪住头发的他。
离棕发男人很近的他。
下一秒,小男孩苍白如纸的面孔上霎时漾开了一种深深的绝望,两眼翻白,好像恨不得能当场去世。
渐渐不再害怕他的何西,蓦地捂住了自己鼻子,脱口而出道:“什么味道,好臭!”
郁白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松开手:“我也闻到了,这是……”
他想通了气味来源之后,当即很嫌弃地收住了话头,连忙后退几步,叫上谢无昉:“小谢,我们快走,真恶心。”
先前还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小男孩居然被吓尿了。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吓尿。
谢无昉当然没有异议,迈步跟上他:“好。”
三人的背影逐渐远去后,瘫软在地的张一哲才劫后余生般,急促地呼吸起来。
在臭烘烘的空气里,简直眼泪鼻涕横流,哭声呜呜。
不时回头张望的何西因而一脸惊讶:“他……他胆子好小。”
“是啊,不用怕他,他很没用。”仍牵着她的郁白说,“所以才专门挑女孩子欺负,不然怎么不去找明明看起来年纪更小的小航?”
何西就认同地点点头。
其实她觉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白哥哥和神明哥哥都太可怕了。
尤其是后者。
她偷瞄着这会儿就在旁边的谢无昉,心头同样有浓浓的惧意。
黑发蓝眸的神明也正注视着她。
或是她和小白哥哥之间几近于无的距离。
怎么有种呼、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瞬间感觉有些窒息的何西,本能地抽回了被小白哥哥握着的手,大口呼吸着,慌忙用双手去抚自己的胸口,以为是被之前臭臭的空气熏到了。
……咦。
怎么拍了几下就好多了?
放慢脚步落在了后面一点的小女孩一脸茫然,郁白也因她的奇怪举动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何西正忙着继续拍自己胸口,立刻道:“没什么,刚才那个地方好臭!”
郁白瞥过去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没有多想,也没再试图去牵小女孩。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小男孩。
树影轻晃的朦胧夜色里,一粒小石子轻轻地击中了那片佝偻的后背。
正在窗外屏息偷看的袁玉行,当即全身一抖,警觉地回头看去,张口就是丝滑的不打自招:“……我没偷窥我是刚好路过!”
等他看清来人时,猛地一拍胸口,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吓死我了!你差点把我心脏病吓出来!!”
郁白没有搭话,先是学他凑到窗口看了一会儿,发现屋里一头银发的老人堪称容光焕发,正跟周围的小辈们相谈甚欢,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才暂时放下心来。
他收回视线,也不跟袁玉行再废话,问得十分直接:“张叔叔是今天脑出血被送进医院的吗?”
袁玉行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严肃的表情:“不是,我正想找你们说这件事,刚好你们过来了。”
“老张是这周末出事的,具体情况他们没跟我说,总之肯定是那群王八羔子跑来跟他掰扯公司里那点事,才把他害死的!”
“但是,绝对不是今天啊!在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今天这帮人没打着关心他的名头来家里看他,要是也有这一出,老张肯定会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的。”
“当然了,那个世界里没有发生这次寒潮,可能很多事情都变了……”
袁玉行又瞄了一眼气氛融洽的屋子,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本来担心他们会害得老张提前出事,所以从过来开始就在旁边盯着,结果居然没听到他们提那些有的没的破事,一个劲对老张嘘寒问暖,都在聊些家长里短。”
“难道真是因为新闻上说要世界末日,这群瘪犊子转性了?”
听他说完,郁白思索片刻,继续问:“你刚才说公司里那点事,是指什么?张叔叔和子女们在公司的经营上有分歧吗?”
“何止是分歧!”袁玉行当即摆摆手,“老张的公司根本没他们插手的份!”
郁白面露意外:“没他们插手的份?张叔叔不是退下来了吗?”
不然哪里有空天天在公园里下围棋。
“是啊,他把公司交给了小孟,一个跟他踏踏实实打拼了二十多年的年轻……哦,也不年轻了。”
袁玉行絮絮道:“小孟人很好,也特别有商业头脑,帮他把公司做得更大了,我是不太懂这些做生意的事,总之老张说,这么大的集团,只有交给小孟,他才能放心,才对得起成千上万个员工的饭碗。”
“他觉得自己的几个孩子不行,能力和心性都靠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只答应给他们一点股……股权是吧?还有钱,老张说,这样反而让他们过足几辈子的好日子,还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
说着,袁玉行怅然道:“可是这群王八羔子哪里能懂他的苦心,一个个铆足了劲想要从小孟那里把公司夺过来,什么难听的胡话都敢说,唉,从他决定要这么做开始,一家人的关系就没好过,除了今天。”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他神情恍惚地朝里望着,着实是有很久都没见过老友脸上露出这么畅快满足的笑容。
上一次,恐怕还要追溯到心境澄澈,只用惦念围棋的少年时代。
一旁的郁白听罢,也失神了好一会儿。
能够力排众议,将如此庞大的家业拱手交给一个外姓人,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怪不得能将事业发展到那么庞大的规模。
只可惜,张云江聪慧清醒的头脑和敏锐超前的眼光,没有一样继承给了这群钻进钱眼里的子女。
短暂的寂静后,袁玉行讷讷道:“老张今天是真的很高兴,我也实在没挑出什么毛病,他们半句没提公司那些事啊……你说,有没有可能,真是他们想通了老张的用意,转性了?”
虽然这种醒悟已经来得太晚。
但至少在这个时空里,张云江还能真切地享受到这些迟来的亲情。
郁白沉默了一会儿,彻底理清所有散落的线头,诚实地摇摇头:“不可能。”
袁玉行听他语气异常笃定,惊了一下:“为什么不可能?万一……”
“没有万一。”郁白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的妄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转性。”
连彻底分别的死亡都不能让他们醒悟,活着时更没有可能。
袁玉行一怔,连忙追问:“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到来。”郁白说,“尤其是你和何西。”
小男孩听得一头雾水:“啊?我和何西?”
“他们压根没见过何西啊,我也是,老张都没认出我来,何况是他们几个!”
郁白却说:“就是因为没见过你们,对他们而言才更可怕。你记不记得张叔叔一直叫我什么?”
袁玉行立刻道:“记得啊,小郁医生!”
“对,张叔叔误以为我是医生,所以一直这么叫我,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得到。”
“那么,一个医生带着两个从没见过的小孩,突然住进了一个家财万贯的老人家里,得到他慷慨热情的对待,还让他格外开心。”
“而这个老人曾经力排众议,把整个集团交给了外姓人,没有任何子女相信他的良苦用心,相反有很多难听的猜测。”
郁白最后说:“现在,他们可能觉得,当时的某个猜测终于成了真,张叔叔不是不想把公司留给子女,只是没想好要不要留给他们这几个子女而已。”
袁玉行听得瞠目结舌:“可、可是老张介绍了我们,说是棋友,他们没有质疑啊,态度一个比一个好!”
“棋友?你觉得他们会信吗?”郁白说,“还有,他们现在敢质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