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吓了一跳的郁白先反应过来。
他匆忙走近那张大床,语气雀跃欣然:“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事?”
被问候的男人似乎尚未完全清醒和恢复,他环视着房间里不同与入睡前的陈设,视线最终落到了此刻眼眸明亮璀璨的那个人身上。
半晌后,谢无昉才开口:“抱歉,我睡了很久吗?”
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沙哑和虚弱气息。
其实也没有。
才五个小时而已。
是一个有点长的午觉,但不算过分。
只是之前的他太担心,担心这是一场漫长无尽的失去。
被问到的郁白当即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很久。”
蓦地跌进那片熟悉的湖水,他忽然忘掉了原本准备好的严肃批评,反而想起早些时候与严璟的对话。
所以他下意识问:“你感觉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比如热腾腾的火锅?或者你现在需要什么吗……”
他絮絮叨叨的话语里满是关切,而刚刚苏醒的男人,在沉默片刻后,却答得很简短。
“甜的。”
“……哎?”
郁白一时没有理解,疑问的话语脱口而出后,才想起来,谢无昉唯一表现过喜爱的食物类型,就是甜味的。
连多了一点酸的糖醋里脊都不算对味,一定要是纯粹至极的甜。
这是郁白带他领略过的滋味。
曾经对食物毫无概念的非人类心中,第一个留下深深烙印的味道,是浓郁如西瓜红的甜。
轻盈短促的疑问坠入柔软的床铺,不等反应过来的郁白再说些什么,床上的男人注视着岸边气味芬芳的人类,在温度冰冷舒适的房间里,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黑发缄默地散落在颊边,美丽的灰蓝眼眸不复往昔的剔透,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漩涡被禁锢在湖底,只有微微喑哑的声音浮上水面。
他低声说:“想吃甜食。”
第062章 异时28
想吃甜食?
郁白立刻回忆起先前去餐厅觅食时,跑去后厨偷看了一圈回来的小女孩,目光亮晶晶地给他报的菜名。
芙蓉蟹、佛跳墙、樟茶鸭、荷叶肉……
今晚宴席上的山珍海味一大堆,涉及各大菜系,有些菜名小学生甚至都背不完整,光记得闻起来有多香了。
但好像没有纯甜的菜。
中式菜肴大多是复合味型的,比如酸甜、甜咸、香辣,比较少有纯粹是某种滋味的。
不过正餐之后会有水果和甜品吧?
那应该是谢无昉会喜欢的甜味食物。
但是,这顿晚餐估计不会太快结束,郁白不想让他等那么久。
再说了,谢无昉刚刚醒来,估计没有彻底恢复平时的状态,还是待在房间里再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别去吃这顿可能会过分热闹的晚饭了。
那群被袁老头骂成王八羔子的家属,肯定会折腾点什么事出来。
想到这里,郁白当即转身往外走,打算马上去厨房搜刮一点甜品回来,投喂此刻难得需要人类食物的神明。
“那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
可他的话没能说完。
在被裹得毛茸茸的雪白身影转头要离开的刹那,另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你要去哪里?”
这道声音不似往日的平静或好奇,语调喑哑,甚至有几分陌生的冷冽,仿佛浸染了周围浮动着的极寒空气。
郁白因而诧异地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向床上的男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屋子里太冷造成的错觉吗?
他茫然地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去厨房给你找甜食。”
为什么他听谢无昉的语气,好像是不想让他出去?
郁白一头雾水。
不去厨房要上哪找甜食?
与此同时,那双波澜涌动的灰蓝眼眸注视着他,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几乎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令郁白恍惚地想起了那种广告镜头里,静静缀放在黑色丝绒上的名贵蓝宝石。
盈满画面的黑色丝绒。
因为卧室里没有开灯,夜色浓郁朦胧。
原本盛着困惑的浅棕眼眸里,霎时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紧接着,绽开了一抹笑意。
……谢无昉不会是怕黑吧?!
人类会爱吃甜食,也会怕黑。
神会爱吃甜食,所以也有可能会怕黑吧?
郁白觉得这个推理很有逻辑,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得太过分,清清嗓子,故作随意地问他:“我把灯打开?”
浸没在黑暗里的男人很快回答他:“好。”
是平时百依百顺的感觉。
觉得自己猜对了的郁白就走到门边,摁下顶灯的开关。
清脆短促的一声响后,卧室里霎时洒满了温暖昏黄的灯光。
郁白眨了眨眼睛,以适应突然变化的光线明暗。
当视野重新安定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床上人那身再熟悉不过的白衬衫,也看见对方明显透出苍白与疲倦的面孔。
果然还没有完全恢复。
现在灯开了,屋里一片明亮,应该不会阻拦他出去了吧?
郁白仍惦记着要赶紧投喂难得提出要求的虚弱非人类,便又说:“那我去趟厨房,很快就回来,大概几分钟。”
厨房并不远,哪怕没有已经做好的点心或甜品,那里也常备着各种水果,不会花太多时间等待。
马上就是晚餐时间,他等会儿还要去和张叔叔一家吃饭,无论如何都得快点回来。
可在他再次转身离开的时候,灯光下的谢无昉面色暗了暗,没有再阻止。
而是说:“我和你一起去。”
“……哎?”
郁白诧异之余,有点担心地问:“你不用再多休息一下吗?”
谢无昉话音简短,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不用。”
郁白就不再劝他,放弃了独自出去的打算,倚在门边等待,应声道:“那我们一起去。”
同时,他心头漾开一丝微茫的困惑。
所以,谢无昉刚才到底是不是在怕黑呢?
从罕有的沉睡中醒来的祂,好像变得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片刻后,初夏的夜空下,冷风肆虐,两人并肩穿过四周隐隐有杂音如缕的古朴长廊。
两道轻重不同的脚步声在檐下交汇流动,过了一会儿,穿着雪白貂绒大衣的人,忽然小声问旁边一身正装的男人:“你怕黑吗?就是……害怕黑暗?”
对不起,他琢磨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好奇心。
主要是仿佛无所不能的神,和害怕黑暗这两件事,实在是太不搭了,不搭到几乎有点可爱的地步。
微微垂眸看着前方的谢无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郁白在问什么。
他回答道:“不怕。”
……那刚才为什么不让他走!
得到答案的郁白欲言又止,到底没再问下去,归结为是一种刚刚醒来时本能的不安全感。
他有更关心的问题。
郁白问:“刚才是我吵醒你了吗?你是不是被打扰到了?”
他看谢无昉现在有些异样的状态,总担心对方是没有休息够,就被他贸然惊动了,怕真的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是。”谢无昉说,“是我自己醒的,因为屋里的温度很好。”
他问:“那些冰块是你放的吗?”
闻言,郁白的眉梢眼角透出一点被肯定的雀跃,先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是我让严璟放的,我自己搬不动。”
他说话时正看向前方的长廊拐角,所以没有注意到,在自己提到这个名字时,身边人神情里骤然浮现的,毫无掩饰的排斥感。
直到郁白继续说了下去,那种凛然的厌恶气息才渐渐被一种类似温柔的情绪所取代。
“我知道你体温很冷,所以猜测把温度降低可能会让你舒服一点。”他说,“幸好我猜对了。”
听谢无昉话里的意思,如果不是屋里的温度够低,他可能不会这么早醒来。
其实刚才出门前,郁白在递外套给他的时候,触到了他的手指,发现皮肤的温度并没有完全恢复平常的状态。
只是褪去了灼热的高烧,但仍接近于人类正常的体温,和之前叫人悚然的冰冷感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