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让阿强他们买来了星星灯缠绕在天台栏杆上,省得夜晚黑漆漆一片。
漫漫夜空下,原本荒芜的楼顶亮着细碎的暖黄灯光,映出格外繁盛的夏日风景。
严璟新奇地左看右看,忽然看到天台上还放着两个长长的黑色大包。
“这是什么东西?”
郁白瞥过去一眼:“哦,你拿过来,我正好要用。”
严璟立刻屁颠屁颠地把东西抱过去:“还有点沉呢,但是好细,这不会是……”
郁白坐在摆放在天台边缘的椅子上,弯腰拉开了大包上的拉链,露出里面的东西。
“……鱼竿?!”
而且是两根鱼竿。
严璟看着他把另一根鱼竿塞进谢无昉手里,匪夷所思道:“你们要在这个天台上钓鱼吗!!”
郁白理直气壮地点头:“对啊,怎么了?”
“……”严璟不禁倒退一步,“妈啊这个幻觉也太幻觉了一点,我要缓缓。”
小学生何西则瞪大眼睛:“哇,钓鱼!湖在哪?”
周围只有连星星都寥寥的晴朗夜空,天台上也没有任何鱼池的踪迹。
郁白却有些神秘地说:“你很快就会看到了。”
他与谢无昉并肩坐在十二楼高的楼顶天台,手里握着长长的钓鱼竿。
郁白动作帅气地将鱼钩甩进了什么也没有的空气,然后看了身边人一眼。
谢无昉便学他的动作,照模照样地甩出鱼钩:“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郁白先是表扬了他一句,同时毫无表演痕迹地开始回忆童年。
“我小时候经常像这样坐在楼顶钓鱼,我爸带着我一起钓,会钓上来很多长得像海星的鱼,我们叫它星星鱼。”
“你看,它长这样。”郁白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很好看吧?”
照片里是笑得很开心的小朋友郁白,手心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金色星星鱼,棕发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正目光亮晶晶地望着镜头,旁边似乎是楼顶的风景。
巨型西瓜的照片是真的,但这个图确实是p的,就是郁白在吃火锅前刚弄出来的。
他拿小时候跟父亲去海边玩抓海星的老照片作为基础,p了一下背景,顺便美化了一下海星的样子,让它看起来更梦幻可爱。
谢无昉看着照片,轻声应道:“很好看。”
“但是现在城市污染严重,我很久没有再钓上过星星鱼了。”
说到这里,郁白十分忧郁地叹了口气。
“要是今天能看到一次星星鱼就好了。”
他开始向真正的神明许愿。
长大成人的青年仍有一头棕发,手握鱼竿坐在楼顶边缘,凝视着下面遥远繁华的万家灯火。
片刻后,郁白又小声说:“我很想他,很想很想。”
听的人分不清是哪个它。
说的人也分不清是此刻还是记忆里,对世事懵懵懂懂的小学生蹲坐在大人身边,好奇地凝望夜空,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星星鱼。
浅淡的星光洒向安静的天台。
忽然间,在耐心看他们钓空气的何西惊喜地蹦了起来:“是星星鱼!真的有星星鱼!”
垂悬在空中的鱼线被轻轻拉动,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金色星星鱼咬上了钩,惊起一阵无形的波澜。
黑发蓝眸的神明悄悄侧眸,观察身边人的神情。
他看见那双比常人更浅的眼眸里忽然漾开了笑意,还闪动着一些晶莹如水滴的东西。
于是,更多模样可爱的星星鱼出现在十二楼高的夜空里。
它们在夜幕星光下游动着,柔软灿烂,仿佛替代了真正的星星,像一场最瑰丽的梦境。
郁白和身边的小学生一起看得入了迷,都舍不得眨眼睛。
远处的严璟在吃西瓜,坦然接受了自己吃蘑菇中毒这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郁白才想起了他本该拉动鱼竿的。
“它们还是像我记忆里一样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鱼。”
他看向身边的谢无昉:“我舍不得钓上来,就等它们自己游走吧。”
“好。”谢无昉顿了顿,问,“你在哭吗?”
“没有。”郁白迅速别开脸,“那是眼药水。”
平时问题很多的非人类,这次却没有再问下去。
幸好他没问是什么时候滴的眼药水。
郁白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遥远的城市噪音,旁边那道身影始终静静地陪伴着。
良久,他说:“这个世界很复杂吧?鱼会出现在水里,也会出现在天空中,人会承认自己哭了,也会不承认,有好多要学的事。”
“嗯,有好多要学的事。”谢无昉重复着他的话,轻声道,“在人间生活很难。”
郁白便也重复他的话:“是啊,在人间生活很难。”
尤其是孤身一人的时候。
谢无昉却又说:“但是也很温暖。”
“嗯?”
郁白怔了怔,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提过这个词。
居然这么快就理解了这个复杂的、很难用语言确切形容的词。
谢无昉看着他眼中轻轻的疑惑,认真地说。
“因为遇到了你。”
郁白蓦地有点无措,他很快移开视线,小声质疑道:“我们今天下午才遇到的好不好。”
“不是今天下午。”谢无昉说,“昨天我就遇到了你。”
有那么一瞬间,郁白以为是对方的记忆没洗干净,差点要从椅子上蹦起来。
还好他很快又说了下去:“但你应该没有看见我。”
郁白因此想起来,在很久以前的某次循环里,谢无昉也这样说过。
那次他没有问下去。
这次他好奇地问:“你在哪里遇到我的?”
那天他明明只下楼拿过两次外卖。
“厨房,昨天下午,你在厨房里打电话。”
谢无昉的记忆很清晰。
“你在厨房打开了抽油烟机,在很吵的声音里接电话,说你在做饭……但你并没有,你只是站在那里接电话。”
郁白终于恍然。
在不知道多少天前的那个昨天,他先后接到了厉南骁和孙天天的电话,都是因为陈小茹要退休的事。
他们问他要不要再找一个心理医生,自从陈医生决定要退休开始,他们就常常这样问。
郁白通常只用一句话回答:“不用,我早就不需要心理医生了。”
昨天亦然。
谢无昉说:“我听见你一直说不用,你很忙,明天可能不会去道别……但你挂掉电话以后,仍然站在那里,在用手机搜索东西。”
郁白立刻紧张地将视线移回来看他:“你看到我在搜什么东西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搜索东西?”
谢无昉诚实地说:“因为你在跟手机说话,骂它笨,搜出来的答案一点用都没有。”
“……”郁白沉默了一下,强行转移话题,“所以你今天去买手机了?”
“嗯。”
原来那个让非人类知道可以用手机查找资讯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天下午,他接完一个又一个电话,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却不知道一窗之隔的那间厨房里,一直有另一个人静静站着。
还好谢无昉没有动用什么特殊力量偷看他的屏幕。
郁白在搜索一个他永远也不想让别人看见的问题。
“给即将离开的母亲送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好?”
可惜没有搜到任何匹配的答案。
他早就不需要心理医生,可他需要一个妈妈。
但陈医生要退休了,要彻底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他没有了再见妈妈的理由。
于是在夏日蝉鸣的午后,抽油烟机声音鼓噪,有一头温暖棕发的青年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假装在好好生活,却握着很笨的手机,发了很漫长的呆。
紧挨着的另一间屋子里,一切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新鲜的装饰或陈设,茫然无措的神明也独自居住,直到他循声走进厨房,看见那个住在隔壁的人类。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好像连空气都是寂寞的。
直到那一部电梯从半空往下急坠。
后来,夜空中游弋起了金色的星星鱼。
在很美的夜色里,郁白收起心绪,不算多么生气地瞪了旁边的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