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了眼还在谢无昉手里的薯片袋子,提醒道:“先不要吃零食了啊,毕竟是在派出所里,稍微严肃一点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家伙确实是第一次过来玩,而且丝毫不熟悉这里种种守则的外国人。
郁白尝试挣扎:“他之前一直在下棋,应该也没有注意到人群里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事跟我差不多。”
“哦,要问他的不是这个。”警察说,“是另一件事。”
“跟他下棋的那个老人家被送到医院去了,因为刚好跟偷东西报警的事撞到一起,有些市民就以为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园里出了什么凶案……咳,他算是当事人,得留份记录在这里,放心,如实讲述就可以了。”
年轻警察让负责记录的同事新开了一个文档,对谢无昉道:“你身份证带了吗?拿出来我登记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话音刚落下,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越来越嘈杂的动静。
几人一起转头望过去。
在众多警察环绕之下,被倒泼污水的阿强终究还是没忍住,跟正在朝一袋子瓜子壳冷笑的真小偷扭打在了一起,旁边还有因为醉倒路边被送到派出所的围观群众在大声喝彩,一时间分外热闹。
阿强气红了眼:“我今天非得揍死你这个兔崽子不可!”
弟兄们连拉带抱地拦着老大:“强哥别冲动,这里全是警察!”
小偷鬼哭狼嚎:“杀人啦!救命啊!我就说他们几个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得好!漂亮的一拳!”看热闹的醉汉十分兴奋,“上勾拳!下勾拳!”
两个做笔录的警察立刻起身,过去帮忙控制场面:“等一下啊,一会儿就来。”
郁白:“……”
好,打得好。
趁周围没人留意到这里,他连忙转头问谢无昉:“你有身份证吗?”
如果这家伙还没准备好这些人类生活必备的东西,那他索性拉着人从派出所溜走算了。
从警察的眼皮底下跑掉也是件他没体验过的新鲜事。
反正都可以重启。
但谢无昉说:“有。”
郁白有点惊讶:“在身上吗?”
谢无昉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卡片,递过来。
居然准备得这么全面。
身份证上的各种信息都编得有模有样的,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右侧照片里的人也的确是谢无昉,灰蓝的眼睛与微卷的黑发,脖颈处露出一截白色的衬衫领口,和今天身上穿的一样。
看来他的手机号和租房合同也是通过正常途径办理的。
郁白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总之,应该不用担心非人类被警察当场戳穿身份的事发生了。
谢无昉看着他,忽然说:“我注意到人群里发生什么了,是被按在地上的那个人偷东西,他从别人那里悄悄拿走了一个手机和一个钱包。”
郁白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先是难以自制地尴尬了一秒钟,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
他之前选择跟踪这家伙果然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还好是发生在循环里。
然后郁白小声问:“那你刚才怎么没告诉警察?”
这不符合他异常诚实的个性。
“我本来想说。”谢无昉顿了顿,“但你好像不希望我开口。”
竟然察觉到他的意图了。
郁白忍不住笑起来,想起一件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如果有人送了你一件礼物,你会送什么回礼给他?”
在这次循环里,郁白没有送出巨型西瓜给隔壁邻居,自然也没有收到那个神秘的灰白小球回礼。
他实在好奇那个小球有什么作用。
反正已经确定眼前的男人不会撒谎,他决定直接问问看。
“礼物?”
谢无昉闻言,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这个吗?”
“这个不算。”郁白尝试还原情境,“是更正式的东西,虽然可能也是吃的……但要大得多,而且会送得更正式,比如附上一张介绍礼物的纸条,一起放到你家门口。”
谢无昉认真地听他说着,眸光很专注。
“纸条上写的内容虽然不多,但是……呃,总之是很真心地送了你一份礼物。”
郁白想起自己最初送出瑜伽球大西瓜的动机,不禁有点心虚。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会送回礼吗?会送什么东西呢?”
在他期待的目光里,黑发蓝眸的男人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我不知道那种情况下的我会送什么。”谢无昉说,“抱歉,我不太擅长想象。”
“……”郁白觉得他有点过分,脱口而出道,“不擅长?你前面才现学围棋赢了两个老头。”
他一想到那方棋盘上落子后堪称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都觉得头疼。
“那不是想象。”谢无昉纠正道,“是简单的计算。”
……简单的计算。
够过分的。
臭脾气的袁老头要是听到了,恐怕还得再晕一次。
郁白这样想着,越过此刻闹哄哄的派出所,恍惚竟瞥见了另一个下棋老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正要再仔细看清楚,做笔录的两个警察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我们继续啊,刚才问到哪里了?”年轻警察看见了郁白手里那张身份证,顺手接过来,放到扫描的机器上,“哦,先登记一下。”
机器读取证件后,电脑屏幕上顺利出现了“谢无昉”的身份信息,乍一看毫无破绽。
郁白彻底放松下来。
“是我们本市的啊。”警察随意扫了眼身份证上的地址,开始走流程,“被询问人叫什么名字?”
“谢无昉。”
“居住住址是哪里?”
“群星市太阳大街……”
郁白在一旁默默围观,很想掏出手机录下这既正常又不太正常的神奇一幕。
忽然间,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放缓了下来。
负责记录的警察停下动作,用手肘推了推负责问询的警察,纳闷道:“小李,你看这里,有点奇怪啊。”
“啊?”小李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举起那张身份证,伸手点了点电脑屏幕里的信息做比对:“你看,这两张人像照片不一样。”
“嗯?这不都是他吗?哪里不一样——咦!”
警察小李也惊讶起来:“衣服怎么不一样?”
电脑录入的信息中,证件照片里的谢无昉穿着看上去很正式的黑色西装,但手中这张身份证上,却穿着白色衬衫。
他下意识道:“是不是系统出问题了,换了新证件,但是旧照片没刷新掉?”
另一个警察摇摇头,放低了声音:“应该不是,不可能让人穿白衣服拍身份证照片的啊,而且你看,他的身份档案里一片空白,什么经历也没有……”
“什么情况?”小李露出警惕的神色,用余光打量着那个看起来十分镇定的男人,“假证?假身份?”
在听到警察说奇怪的时候,郁白顿时意识到不对。
他低声问旁边的人:“为什么你证件上的照片跟系统里登记的不一样?”
男人语气寻常地回答他:“因为每天要换衣服。”
“……”郁白反应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换衣服就够了,照片里的衣服不用跟着换!”
怪不得身份证照片里的衣服跟他现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算要换,倒是把系统里的也给换了啊!
……非人类到底是怎么理解身份证这个东西的!
郁白又好气又好笑地望进那双湖水般的眼眸,里面正闪烁着被指出错误后的歉意。
他知道谢无昉又要说抱歉了。
而此刻他们的身边,警察小李不动声色地通知了其他同事,准备包围身份不明手持假证的谢无昉。
“这位先生,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做笔录。”小李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请跟我往这边走好吗?”
刚才惊鸿一瞥的下棋老头不是幻觉,那个经常跟臭棋篓子袁老头下棋的张老头,正努力朝派出所里面张望,直到看见那双熟悉的蓝眼睛,连忙向这里招手。
“哎!老袁在救护车上都一直念叨你,硬是把我赶下来,叫我来找你。”张老头双手扩成喇叭状,“小伙子,他想跟你学棋,我也想——”
原本在附近办事的刑侦队长厉叔叔,大概是得知郁白又进了派出所当证人,所以顺路过来探望,却没想到看见老对头的手下居然敢在这里打人。
“胆子真大啊你们几个。”厉南骁冷笑一声,“孙天天又想重操旧业了?”
郁白想,好混乱的一天。
所以,再混乱一点也没关系。
郁白忽然抓住了身边男人的手腕,打断他即将出口的抱歉,拉着他一起往外跑去。
“没有试过在警察面前逃跑吧?”他浅淡的瞳色里渐渐漾开浓郁的笑意,“现在,你体验到了。”
他的指尖触到一片冰冷的皮肤,前方属于夏日的暖风,却一下子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