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他在黑暗中对视,或见到身侧床榻冰凉无人,缓缓走出房间,便能看到圣上坐在廊下出神,宫人守在一旁,见到她出来时,想要行礼又不敢打扰圣天子。
于是皇后便只是示意宫人不必声张,她坐在圣天子身后,看着他从深夜独坐至天明,青丝沾满了晨露,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哀痛涌入自己的心中。
每每此刻,总让皇后恍惚以为,他们两个不是世上最为尊贵的人物,而是世上最贫贱悲哀的夫妻。
不然何以到如此的地步呢,皇后扶额苦思,竟然想不出来圣天子何时变得如此脆弱,又或者他从来都是如此。
圣天子虽然身负纯粹的龙脉,却丝毫没有半分龙脉该有的气势与修为,反倒很是忧愁抑郁,身躯羸弱。
皇后有喜之后,圣天子因莫名生出的性命之忧,更是日夜难眠,又担惊受怕,茶饭不思,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瘦虚弱下去。
而圣天子每每见到皇后日渐显怀的腰腹,偶尔也会流露出期待的神色,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憎恶的目光,恐惧的神色,与哀婉的表情。
他不再想去除掉皇子的事情,却开始交代自己的遗言。
旁人某算着皇子诞生的时日,是期待皇子的到来,圣天子却好像是在绝望等待自己的死期。
他不止一次的在皇后耳侧低语。
“他出生了,我就再没有任何存活的价值,谁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了。”
皇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圣天子,只能说
“怎么会呢,无论如何,还有臣妾在意您,希望您能够健康长久。”
圣天子道
“是,所以我只有你了,可是,这是不能够的……怡姝,我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更保护不了你,而你虽然在意我……却也无法保住我的性命啊。”
皇后也凄婉的问
“圣上为何总是以为有人要取您的性命呢,您——”
她顿了顿,才大着胆子,轻声颤抖说
“您已经足够没有威胁了,任凭他们斗得天翻地覆,您也从未干涉过分毫,就像是墙上精美的画卷,不会有人去故意撕毁一张画卷的。”
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话了,堂堂圣天子竟然被比作除了观赏毫无用处的壁画,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圣天子听后却没有觉得羞恼或者愤怒,反倒是更为凄惨的说
“但现在有更好的画卷了——一个婴儿,无论怎么看,也比一个大人好控制吧,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傀儡了,但谁不想要一个更好的傀儡。”
他将自己蜷缩小小的一团,纵然皇后再三安慰,却仍不为所动,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或许不等有人主动将其杀害,他自己也要把自己吓死了。
但……也许这就是一种谋害他的手段,死在自己所臆想的恐惧之下,岂不是世上最高明的谋害方式吗?
皇后为自己这种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就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之中抹去,但为此而生出的惶恐不安却永久留在了她的心中。
皇后腹中胎儿已经愈来愈大,她不想真的让圣天子的猜测成真。
在圣上喝完药沉睡的一个午后,皇后趁机前去找寻长公主,想要让长公主来为圣天子开解一番,她知道圣上不安的来源之一便是长公主,一个从来看不起他的长姐,就如一朵乌云永久的压在他的头顶。
然而长公主却只是和她谈天说地的讲笑,在她终于忍不住直白的说出来意之后,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
“你觉得本宫是不愿放权,醉心朝政的人吗?”
皇后连忙摇头,当然不想得罪长公主,但不等她开口,长公主便道
“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皇后:……
长公主无视了皇后局促的神色,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冒犯的话,反而饶有兴趣的接着说道
“但我也很期望看到圣天子能站起来和我斗法,我倒是想还朝政与圣天子,但圣上……一无是处啊。”
在皇后震惊的目光之中,她缓缓站立起来,其实长公主并没有很高耸的身躯,但皇后抬起头仰望她的时候,却觉得长公主的身躯如此巍峨华贵,看不清她的面目,让人心中生出惧怕。
皇后又想起来圣天子的形状,她甚至想不起来仰望圣天子是怎样的情况,她日常所看到的,都是垂眸注视圣天子惶恐忧虑的表情。
一个妄自菲薄的圣天子,如何会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长公主俯首呢。
皇后喃喃道
“妾身知道……您从来都看不上他。”
所以也不可能施舍半分眼神给圣天子。
她不该来找长公主的。
长公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回答的必要,反倒是看着眼前忧虑的皇后,说
“皇后,你不是不喜欢圣天子么,那又何必为他神伤,他就算是发疯,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影响你分毫,但你如果自困囚笼,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你有照过镜子么,有没有发现,你似乎很久没有笑过了。”
是,她很久没有笑过了。
皇后低声道
“圣上如此,妾身如何开怀?”
“那要看你自己了。”
长公主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想想看你最初时候对圣天子的态度吧,不是也能对他冷眼旁观么,现在为何不能?圣天子已经无药可救,别让他把你也拉入不能回头的堕落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