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帘只露了个胳膊肘,他的声音夹在吃薯片的卡兹卡兹声里:“章女士还知道我读高三?”
那么两句话,他只挑出了前一部分,后面的都没在意。
章女士知道儿子有小情绪了,她温和道:“我跟你爸十一调出了两天假,到时带你去旅游。”
迟帘不给面子:“又不是小学生,谁要你们带。”
章女士说:“不止我们,还有那个借住在我们家的小孩,到时大家一起去,算是我跟你爸疏于照顾的弥补。”
迟帘把空袋子丢进垃圾篓里,拍拍手说:“他哪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儿子,你一定要扎妈妈的心吗?”章女士的言语间尽是挫败的惆怅。
迟帘默了几个瞬息:“什么车?”
章女士听他提起车才重新露出笑脸:“说了就没惊喜了。”
迟帘耸耸肩:“行吧。”
“你和那孩子相处得怎么样?”章女士问道。
迟帘的答案十分简单随便,透出些许不耐烦:“就那样。”
“你得学会忍耐,但他要是耽误到你学习了,你告诉我,我亲自去跟你奶奶谈,我会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送他去住校,或者安排一个公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继续住在家里。”
迟帘一顿:“用不着,他对我造成不了那么大的影响,我就当身边多了条狗,多了只猫。”
“怎么是猫狗,应该是玩伴,不过你不缺就是了,谢季两家的孩子就在你隔壁,他们是你发小,和你有相同的价值观,你们是一类人,会走相同的路,他们随时都能陪你玩闹。那就这样,你尽快调整状态,准备你的高三生活。”
章女士又拿起一份文件,她因此错过了儿子一瞬间的不自在,附带的连锁效应让她日后每每想起来都悔不当初。
.
那车在第二天黄昏被送到别墅,披着一层耀眼的金辉。
迟帘两手抄在口袋里,没有要接钥匙的意思,他冲旁边呆傻的陈子轻点了点下巴。
送车的人员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将钥匙交递过去。
陈子轻接住钥匙,他面前是快放满了的车库,几分钟前他才去过别墅的另一层车库,那层已经满了。
两层车库,全是豪车。
陈子轻平时在别墅不乱逛,迟帘也不开车,他们出行要么是司机接送,要么自己打车,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地下两层都是车库,还是这副景象。
迟家好有钱,左边谢家也好有钱,还有右边季家。
这三家能成为邻居,是必然的结果。
三家的父母坐一起会聊什么,股票基金吗?要是谁家有女儿,会联姻的吧,青梅竹马天造地设。
“不是说给我买了开学礼物吗,带我去拆。”
陈子轻的思绪被迟帘的话声打断,他唉声叹气:“我拿不出手。”
迟帘挖苦道:“你不差这次。”
“……那我拿出来了,你别嫌我。”陈子轻说。
迟帘答应了。
开学礼物是一套手工,刚才还说不嫌的迟帘露出“狗都不要”的表情:“顾知之,你能不能别把破烂带回来,家里都成垃圾堆了。”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他拉着陈子轻上楼,进卧室,指着架子上的超人摆件,彩色弹力球,青蛙豆:“你自己看看!全是你的破玩意儿!”
陈子轻古怪地安静了会,才说:“弹力球是你自己要的。”
迟帘头脑发热:“我要你就买?”
陈子轻直直看他,轻声说话:“你要我肯定买啊,我想你高兴,没什么比你高兴更重要。”
靠,顾知之还不如茶他,突然放大招是想吓死谁。
迟帘哪都不发热了,只发凉,他指着陈子轻拿在手上的手工透明袋,坚决道:“这东西我是不会做的。”
陈子轻拎起袋子看背面说明书,念给他听:“就是用贝壳,沙子,海螺,还有颜料等等制作沙滩,框在相框里,多有意思啊。”
迟帘毫不动容。
陈子轻雀跃地说:“我们把相框挂墙上好不好,不想挂就放在书桌上。”
迟帘沉着脸:“丑死了,不要。”
“不会的,做好会很好看。”陈子轻耐着性子说,“有点复杂,你帮帮我,我一个人不会。”
……
迟帘学习好,却是个手残。
陈子轻一直鼓励他,哄他说“真棒”“好厉害”“哇,这就能粘上啊,我都想不到呢”“果然还是要靠哥哥,没有哥哥我真的不行”。
迟帘手抖:“你不去幼儿园当幼师真是可惜了。”
陈子轻用吹风机吹着湿淋淋的沙滩:“我当不了幼师,我只能哄一个小孩。”
吹出来的刺鼻涂料味道能把人熏吐,尤其是在娇贵的迟同学面前,但他此时却像是没有闻到,他的心思在耳朵捕捉到的话上。
“顾知之,你在网上买情感课程了?”
迟帘一口咬定:“肯定买了,你现在有钱了,不紧着花了,开始瞎买课程进修了,操,我就不该给你转那三笔钱,你退给我。”
陈子轻一脸痴呆:“啊,你给我了,还要我退吗?”
迟帘把牙关一咬,那不是他的作风。
“钱我存了大头,剩下的和我的积蓄一起当生活费。”陈子轻说,“虽然存了,但是我要用了就会取出来。”
迟帘把胶涂在贝壳一面:“上次我问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我再问你一次,只要你说,只要我能给得出来,就会给你。”
陈子轻飞速跟上他跳跃的脑回路:“我还是那个回答,我不要钱。”
迟帘盯着他的眼睛:“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顾知之,这是你离改变一生命运最近的时候。”
陈子轻不慌不忙地任由迟帘审视:“我不改答案。”
迟帘思绪一乱,将本要放在相框沙滩上的贝壳按在腿上:“我记得那次,你说不要钱,我又问你是不是馋我身子,答案也是一样的?”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那时候他以为只要茶迟帘,不知道还要谈恋爱。
“不一样了。”他说。
迟帘瞳孔紧缩,那就是馋他身子,一直都馋的吧,只是现在敢承认了。
说明什么,说明顾知之的脸皮更厚了。
迟帘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脸,他配合地伸着头。
像小狗被主人爱抚。
迟帘的指尖颤了颤,把掐改成了拍,这么乖有什么用,你是个基佬,我只喜欢妹妹。
下辈子吧,下辈子你做妹妹,白白软软香香的妹妹,你再来撩骚我茶我对我犯花痴,没准我能……
能干吗,我疯了吧,我年纪轻轻许人下辈子。
迟帘见鬼似的站起身,丢下半成品躲卧室不出来了。
.
八月中下旬开学,当天迟帘坐家里的车去学校,陈子轻背着书包沿路走,大早上的就很热了,他走了没一会,t恤领口汗津津的。
谢家的车路过,没有停。
陈子轻继续走,迟家的车停在前面路口,等他过来就对他打开副驾的车门,他怔了怔,拿下书包抱在怀里坐进去。
后座传来迟帘困倦的声音:“今天破例,明天自己想办法去学校。”
陈子轻抓了抓有点湿的头发:“那我们在学校要装不认识吗?”
“这还要问?你在学校最好别跟我说一个字。”迟帘的早饭像吃了枪子。
陈子轻握着书包带子:“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
迟帘困死了,眼皮都撑不太开:“你直接去校长办公室,会有老师去领你。”
陈子轻说:“我一个人……”
“谁不是一个人,顾知之,你别装了,你最近没少往外跑,你哪像是怕生的样子,你比老子还外向。”迟帘瞪后视镜里的他,眼中有些许血丝,一看就是昨晚熬夜了。
“你睡吧,我不吵你。”陈子轻闭上了嘴巴。
迟帘却因为他那句话没了困意。
……
陈子轻被安排跟迟帘同班,他走流程做自我介绍,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坐在讲台边的宝座,没人知道他的迷茫和忐忑,以及兴奋激动,情绪之复杂让他有点想哭。
他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文盲,竟然有天能坐在高中教室。
还是市一中,他何德何能啊。
陈子轻握紧中性笔,油然而生一种要发奋图强的意志,大概能撑到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班里同学并没有起哄地凑上来,也没一个劲地议论他的衣着和长相,歧视或看低,他预想的各种情况都没发生,不禁松了一口气。
迟帘说的一中学生欺负他的现象,应该不会发生。他不招惹是非,就好好上学。
刚开学,整个班里没人穿校服,花里胡哨的衣服裤子鞋子都是大牌,一张张家境富裕的脸,有钱人家的孩子。迟帘坐在第四组两人坐的靠窗位置,同桌是孟一堃。
陈子轻没去和他们打招呼。
一上午风平浪静。
到了吃饭的点,陈子轻想等大部分走了再动身,令他意外的是,早上扬言要装陌生人的迟帘走到他桌前,趾高气昂地俯视他一会:“起来,去吃饭。”
“你不是说……”陈子轻摆出欣喜若狂的样子,“马上。”
迟帘拿起他的笔袋丢桌上:“你上午屁股长椅子上了,还是头转不到后面了,不知道我坐在哪?”
陈子轻放好椅子:“你不让我找你,我哪敢惹你生气……”
“阿帘,边吃边聊行吗,我肚子饿扁了。”孟一堃站在教室门口。
“嚷什么,就你饿。”迟帘推着陈子轻出去。
他们去的是一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