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怀棠走出宿舍站在门口,他的手上拿着皮带,胡渣没刮,有股子潦草跟潇洒:“说了找我,瞎凑个什么劲。”
汤小光脸一红,回屋穿上褂子,抱着饭盒去打稀饭了。
陈子轻目送汤小光没入前去食堂吃早饭的人流中,他望着天边浅淡晨光跟宗怀棠说:“宗技术,今天我会朗读郭沫若先生的文学作品,我个人非常喜欢他作品里呈现出的……阿嚏……”
“阿嚏——阿嚏——”
陈子轻连续打了三个喷嚏,脑干都要打出来了,他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手缩进去:“怎么感觉要降温了,宗技术你感觉到了吗?”
“降温了,你的左腿是不是会难受,我昨天让汤同志拿给你的药酒你可一定要记得擦,一天三次,慢慢揉一揉,揉热乎了就行。”
宗怀棠不搭理,他低头系皮带,察觉一道视线飘上来就不走,顿时就烦了:“我系个皮带你也要盯着看?”
陈子轻冤枉:“没啊,我想事情呢。”
宗怀棠从上到下打量他,从他乱翘的头发丝到沾着牙膏沫的黄球鞋:“为了搞清楚你要吓的人是谁,你连夜制定了什么a计划b计划?”
陈子轻摇头:“没有计划,我始终觉得真诚才是硬道理。”
宗怀棠听笑话似的:“别把人笑掉大牙,真诚两个字你知道多少笔画吗?”
陈子轻当场虚空笔画:“18笔。”
一脸“怎么样,我算得对不对”的纯真表情。
宗怀棠莫名其妙愣了一会,他薅着浓密蓬松的短发眉头紧锁,没睡醒啊,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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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连复查都不去了,他接下来两天都把重心放在宗怀棠身上,主打一个如影随形。
宗怀棠下了班跟女职工一起走,拐弯瞥到石头后面的脑袋,他妈要被吓死。
他什么兴致都没了,告别女职工就掉头去找跟踪狂,“滚”字已经在他嘴边跑了个马拉松,即将到达终点。
跟踪狂给了他一袋麻花。
宗怀棠吃着麻花,顺便把“滚”字吃了下去。
陈子轻见局势还不错,就小声说:“我想弄清楚哪个遭了罪,好去跟人谈一谈把前因后果说开,以免人家有心结耽误工作,你告诉我了,我就不追着你了。”
接着又说:“我不但不追着你,我还会报答你。”
“是吗?”宗怀棠从袋子里抽出一根麻花,“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咬着麻花,慢条斯理地说:“你一不能以身相许,二不能让我升官发财,我就问你怎么报答。”
陈子轻语塞。
宗怀棠瞥过去,不满口空话的时候倒是顺眼了点,他坐到石头上面,轻描淡写道:“你吓的人是钟明。”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吐完整,面前的人就跑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用完就扔。
宗怀棠把麻花都捏碎了,他心想,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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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在运河边洗自行车,周围有不少工人也在洗,拉货的大船在随着水波龟速前行,野鸭子在肥嫩的芦苇叶子间玩耍。
晚霞打在水上。
钟明摇着脚踏板在水里转,水花四起往他脸上头上溅,他随意抹了把脸,听见喊声:“钟师傅,向师傅来了,好像是找你的。”
不等钟明把自行车拎上来,那人就跑来叫他,欲言又止有些难堪地说:“钟明,我才想起来我对你干了缺德事,我犯浑了,我脑子不清楚,让鬼迷了心窍误入歧途。”
钟明一听就变了脸色。
陈子轻调整呼吸,当宗怀棠松了口向他透露真相的时候,任务目标就出来了,是向宁跟钟明,他本来想马上提交的,系统问他是否确认的那一刻,他心里一突,寻思还是谨慎点,先确认一下比较好。
于是他就找了过来。
“我想起我拉电线吓你,可我没想起来过程和原因。”陈子轻用脚尖踢着草皮,无地自容的样子。
“你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把电线拉了。”钟明一板一眼,“至于原因,副主任的岗位。”
几乎是钟明刚说完,陈子轻的脑子里就多了那一块记忆片段,补上了。
原主读的诗歌里没教他那方面的知识吧,他搁哪学的啊,竟然天真的以为拉个电线就能把人吓出厂,这很不符合他的城府跟智商。
要知道这个时期工人身份依旧是香饽饽,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这碗饭。
陈子轻扭头对好奇看过来的工人们笑笑,他把脸扭回去对着钟明:“我不是偷偷做的吗,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钟明抠着指甲里的泥沙:“我有耳朵,有眼睛。”
陈子轻心说,他也有啊,他碰上停电那次,怎么就没逮到点蛛丝马迹。
“所以你报复我?”陈子轻直白道。
钟明从水里拎出自行车:“我不跟你计较。”
“你的意识是,你没有往心里去?”陈子轻说,“那还有谁知道我吓过你?”
钟明忽然沉默。
陈子轻嗅出不对劲,步步紧逼:“我有权知道。”
车座湿淋淋的,钟明擦都不擦,壮实的腿一跨就坐了上去,他在陈子轻的阻拦中骑着自行车走了。
陈子轻晚上去钟明的宿舍找他,室友告知陈子轻,张副请钟明到大饭店吃饭去了,一起的还有第一车间跟厂里的其他中底层领导。
这个局没叫陈子轻,他不知道,兴许张副是觉得他一个伤员,不方便参加饭局。
陈子轻去生活区大门口,边等钟明,边和保卫科的同志聊天。
九点多,一行人分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伙,悠闲地向着大门这边来,他们都没骑车,步走的,风声里夹杂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陈子轻挥手:“钟师傅,这么晚才回来啊。”
或许是钟明看出他的执着,也可能是钟明不想在这事上面和他纠缠不休,就冲后面喝了声:“孙二。”
孙成志在末尾的队伍跟人扯屁,虽然他住家里,但他有时候不想回去就在职工楼找个窝挤一晚,基本都在钟明这儿,师兄师弟亲得很,今晚吃好了饭直接跟着大部队回厂里了。
“啥事儿?”孙成志龇牙咧嘴地吹牛,抽空回应。
钟明说:“你过来一下。”
“等会儿!”孙成志的脚踩在马路牙子边上,正吹得兴起,“马上了!”
钟明对才到他下巴的人说:“等孙二聊完。”
陈子轻在等待的时间想过很多猜测,其中一个没多久就从孙成志嘴里得到了验证。
孙成志肆无忌惮地抖着腿:“我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可不行。”
陈子轻心有余悸,幸亏他没提交答案,他搓了搓冒出点冷汗的后脖子:“你用同样的方法吓我是我活该,但是你怎么能在山里吓我,把我吓摔倒,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把脑袋磕破。”
孙成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就他妈在你出院那晚跑你宿舍,打算躲柜子里半夜出来装鬼吓你,我还没实施,我师兄就从楼下扔了个纸团包着石头子砸玻璃上把我叫走,我走得急,晃到电线阴差阳错把你吓了一通,别的还有啥?什么屎盆子就往我头上泼!”
陈子轻大脑一片空白。
这会儿三人里插进来个高瘦身影,宗怀棠明目张胆地站在陈子轻边上旁听,手上拿着一盒抽开的火柴,数着玩。
钟明看了眼宗怀棠:“宗技术,你不回宿舍?”
“我等向师傅。”宗怀棠轻笑。
钟明不再说话。
陈子轻都没注意到他们的一来一回,两眼直盯着孙成志:“孙二,你没有以牙还牙,在我背后拉坏电线?”
孙成志故意朝他脚边吐口水:“谁跟你一样幼稚!”
陈子轻张了张嘴,一堆想说的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挤得他头疼,他精神恍惚地跟着人群走。
宗怀棠的身子倾向他,在他耳边出声:“向师傅,我怎么听不明白。”
陈子轻喃喃:“谁不是呢。”
宗怀棠眼睁睁看他往树上撞,一把将他拉扯回来,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我真是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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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宿舍楼底下,各个车间的小领导们打了招呼各自离开。
陈子轻下意识跟着钟明,孙成志憋不住地怒斥他:“倒是你,一次没完,还没皮没脸的对我师兄整出两次三次,要不是他拦着,我早到厂长那儿揭发你了!”
“……”陈子轻头更疼了,“我就做了一次。”
孙成志指着他叫钟明:“师兄,你看到了吗,我就说他狗改不了吃屎,你还说他变了,这叫变了?不行老子要抽他……”
钟明钳制二师弟的肩膀不让他动手。
“向宁。”钟明严肃地审视陈子轻,“你出院后的这几天,我又遇上了同样的事,不是你做的?”
陈子轻哭笑不得:“我没受伤的时候都让你抓住了,受伤了身体虚弱了还能更敏捷?我又不能进化。”
钟明面部绷了起来,孙成志停止了叫骂。
向宁说得有道理,可要不是他,那最近几次是谁干的?
“呲”
宗怀棠划亮了火柴。
声响和光亮将怪异的气氛发酵,在场的三人全都看了过去。
那一小簇火苗在晚风中摇曳,霎时间灭了。
就在这时,9号宿舍楼里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大叫:“走廊停电了——”
第二层走廊东边的灯泡全停了。
怎么回事?
陈子轻高高仰头,一层楼有东西两条主线,现在西边亮着,东边乌漆抹黑。
像是把一条走廊一分为二,一切两半。
陈子轻的心底生起一股发毛的感觉,他往宗怀棠身边贴了贴,想到对方是直男,不合适,就往钟明身边靠,然后一顿,这也是直男。
算了,还是抱紧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