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我,或者杀掉我。
季鹤缓缓后退,闭着眼张开双臂,向后倒入漆黑幽深的湖水之中,在流着眼泪昏迷之前,他看到仓皇失措的檀景执,紧随其后地一跃而下。
季鹤知道,他终于赌对了。
他许久都没见过这样刺眼的灯光,好像要将人炙烤到融化,季鹤清楚地感知到意识正在丧失,丢失视觉之后,季鹤只能勉强听到医生和护士匆匆交替的脚步声,好像很焦急,很乱,很吵,很想睡觉。
在大脑完全空白的瞬间,季鹤想到乔横林,他那时候说骨折手术很可怕,麻药推入之后就像有人会夺走你的记忆。
是的,很可怕,季鹤突然明白,因为我也很怕忘掉你。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狗就要出现啦
第八十八章 孤独
那年深夏,后厨抡着锅铲将菜炒得比外面直晒的阳光还要火热的小个子,是这家中餐厅的老板兼主厨,他身体里的血液只有一种,健康的黄色皮肤和精明黝黑的眼珠子,也是外国人刻板印象里的亚裔。
事实上,他祖辈向上数三代,已经背井离乡,在大洋彼岸扎根。
他们的家族仍保持着和只中国人结亲的习俗,少年时他迷上了学校里一个热情似火的金头发,在那晚尝试她干净粉嫩的嘴唇时,他拄着拐杖的姥姥站在庭院里破口大骂。
一直持续到二十八岁,他仍时常在梦里感到惋惜。今年他三十二,阻止他恋情的姥姥早早归西,父母身体出了点儿不得劳累的毛病,他终于不得已接手了家族经营至今的中餐小馆。
在这里工作的人多半是华裔,他们大多只会一点儿中文,但会亲切地叫老板为宋,原本餐馆里只有宋一个人是单字,后来又来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英文蹩脚,介绍自己时含糊不清。
那些人总是“joe”“joe”地喊他,只有精通中文的宋,会字正腔圆地喊他:乔。
前厅一阵吵闹,新来不久的服务员一脸惊慌地跑进后厨,宋已经习惯这种突发状况,他把脖子上的汗巾一甩,然后指着蹲在水池边刷碗的乔。
“又有人闹事了,去吓吓他们。”
乔顺从地放下手里的碗碟,在围裙上擦干没有冲洗干净的廉价洗碗液,他站起来时个子一米九,捋到肩膀上的短袖没办法掩住盘亘在右臂肩头的青色纹身,发达的背部肌肉让他整个人显得体格健壮,即便在有骨骼优势的外国人面前,也绝对不逊色。
应付几个吵闹的tennager,只是小意思。
除了那个新来的女孩儿,其他服务员像老油条一样猫在窗口和柜台前看这出一个月会有两三回的好戏。
乔慢慢逼近他们面前,那群只敢对女孩儿出言不逊的青年立刻落荒而逃。
大家为乔拍手叫好,同时又认为这群小屁孩胆子太小,如果他们再激进一些,乔就会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将他生生提到双脚悬空。
不过,乔不会挥舞拳头,只会在他吓到快要喊“god”时,再轻轻放下,保障他平安落地,这是宋的要求,他不想因此被这群小屁孩儿的父母起诉。
乔替她解围之后,那名身材火辣的服务员在蹲下来捡碎掉的盘子时,故意扯开了领子的第三颗纽扣,她在试图搭讪。
乔突然拦住她的小臂,正当女孩儿眉毛得意地舞动时,乔并没有顺势握住她白嫩的手,而是轻轻将她从这片狼籍里推开,自顾自地收拾那些看起来会剌伤手的碎片。
宋完全看清楚了这一幕,就跟那些坐在柜台上吹口哨的服务员一样,在起哄的氛围里哈哈大笑,然后撅起嘴巴,用流畅的英文向女孩儿解释。
「嘿,新来的,别在意,我们都知道乔有两件事做不到,」宋调侃道,「对女人发。情和准时送外卖。」
众人顿时欢舞雀跃,你一言我一语地飙着英文,他们附和着宋,乔刚到这家餐馆时,承担的是点餐和外送的业务,但很快他们发现乔的方向感很弱,英文也很差,他连问路都做不到,更别提准确地找到那些隐蔽的公寓。
至于不会对女人发情——宋又让大家安静,以免吓跑这位已经羞涩到脸蛋通红的服务员,他安抚道:「总之,你不是第一个,乔从不动心,也许是你的性别出了错。」
女孩儿不肯相信,因为她有两位同性恋好友,乔跟他们一点儿也不像,他打扮清爽干净,又从不喷骚气的香水,几乎不说话,对男人和女人都是。
她为此感到挫败时,乔已经将地上的残渣收拾干净,转而回到后厨,重新洗起大盆里那一堆的碗碟。
他并不喜欢呆在前厅,因为英文很差,有时候他明白大家是在调侃自己,却只听得懂「don‘t、muscle之类的简单词汇。」
小小的插曲很快淹没在新一波上客的时段,宋又开始焦躁地单手磕鸡蛋,嘴里吐槽着外国人难伺候,点个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以至于他售卖中华小笼包都要标注出高达十种过敏原。
闭店前大家陆续离开,只有乔陪宋收拾餐馆卫生,宋老板常常为此感到欣慰,乔是在初夏时到餐馆里来的,也许只是看到招牌上的中文,他那时候很落魄,身上破破烂烂,黑眼圈重得像熬了好几个大夜。
起初宋以为他是来找麻烦,没想到他只是用中英文夹杂着表示想要寻求一份工作,宋开始说中文后,看见乔的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