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文件,季鹤不留神瞥到了一眼,随即安静下来,上面贴了几张人像照片,旁边勾勾画画的文字标注了他的身份信息,年龄、爱好、禁忌、往来关系,甚至精确到他左胳膊上的一颗小痣。
绝密的文件,檀景执反而不忌惮季鹤看了去,他指着市政工程高官的相片,指尖慢慢往下落,掠过洁癖之类的字样,一路指到爱好那栏。
“他是个雅人,”檀景执难得这么评价一个人,后半句却狰狞起来,“据说藏了顶凤冠,绝妙无双,谁都不得见。”
“不过再雅的人也有俗的地方,”檀景执甩下文件,温热的指腹刮了下季鹤的眼皮,“明天,跟我一起去,好好弹,啃掉他,你也有奖励。”
檀景执以为会对此嗤之以鼻的季鹤,却认真地低头想了一番,提早讨要了这份奖励:“我想要十字瑞兽风铃,尺寸我列给你,要做事精细的工匠。”
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檀景执对季鹤堪称细小的要求略感不解,嘴上仍在挑逗:“这么自大。”
季鹤推开檀景执压近的上半身,端起茶几上的水杯,立刻转身离开。
临出发前,檀景执特意拉季鹤到镜前,给他描了眉画了眼,手指抿了几层嫣红的唇膏在他的唇上涂得厚重又均匀。
这样打扮以后,弱化了季鹤的男相,倘头微低,掩住喉结,真雌雄难辨。
季鹤十分抗拒,但檀景执坚持如此,半哄半吓地将一条女士丝帕绕在他的脖颈间。
“别说话,别抬头。”
在包厢等人的檀景执再次嘱咐屏风后面的季鹤,季鹤没回答他,垂头拨了几个音调试,檀景执花费力气将他惯用的琴移来,想必不单是为了他用得顺手。
但这些都不需要他来细想,季鹤不顾席间的谈话声,专心抹挑琴弦,正到婉转动情处,屏风的屏心上溅到几滴酒水,晕了上面的画。
他下意识侧脸闭眼,手下的功夫却没停下,只是听到酒杯砸摔和起身走人的响声,季鹤心里惊动,弹完这曲才缓缓垂腕。
确保接待的客人离去以后,季鹤才从屏风后走出,包厢的门敞开着,只剩檀景执一个人坐在桌边,他摘了眼镜,英气的眉眼浸了酒水,甚至平日里打理妥帖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前额。
季鹤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心里道不清楚的滋味,他拆掉脖颈上的丝巾,折成方块儿的小帕,递在檀景执的手边。
“我去一趟卫生间。”季鹤说,出去时将包厢门轻轻带上。
出去以后,季鹤才感到一丝松快,他顺着服务员的指引,进到卫生间后捧水洗脸,想要将脸上的妆洗掉,可唇上的颜色异常牢固,搓了几遍连手心儿都染花了,唇上却仍有余色。
他索性作罢,掏出随身带的纸巾粘掉下巴的水珠。
身后隔间的门响了响,有人站在他身边净手时,视线明显朝这边偏了些,季鹤并不感到冒犯,从小到大留的都是长发,在这样男女有别的地方总免不了被多看两眼。
他起身要走,身边的人比他还要快,快走到门口时,明显顿下了脚步。
季鹤步子快了些,用卫生纸垫在手心帮他推开了面前的门,以前乔横林也总是帮他做这样的事,因为洁癖导致心理上很难接受触碰门把手这些物件,尤其是在卫生间,他是能理解的。
季鹤听到一声道谢,他点头答道不客气,没想到出了门的男人竟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季鹤仰脸凝眉,眼神忽然恍惚了下。
是文件上的人,他肉眼看,比相片上更威严,阔面脸粗长的眉毛,眼眶混沌融了血丝血块儿,看人时不像檀景执那样笑面虎,反倒藏得很深,轻易不做表情。
季鹤拧开脖颈,偏了头,轻声说了句借过,幸好高官没有为难,侧了足以让他顺利通过的路径,季鹤没再停留,匆匆回到了包厢。
檀景执已经收拾好自己,看不出什么异样,依旧体面温柔,替季鹤裹上外套,轻声说要准备离开了。
季鹤自然知道这场以高官为主导的会面失败了,但第二天,他的卧室出现了那架手工制作的十字瑞兽风铃,支在飘窗旁,有风时不仅能听到清脆的铃响,还有一股淡雅的木香。
檀景执也没有因此颓败,他愈加疯狂地投入到工作当中,那份文件也愈发厚重,图画覆盖上笔记,季鹤从檀景执红笔的勾画上能够判断出,他几乎在高官所有的往来关系里下手失败。
季鹤能感到檀景执紧绷的弦,但没想到他解压的方式是有关自己,那天季鹤在客厅碰到沙发上敞臂躺着的檀景执。
房间没有开灯,大屏电视机的光亮尤为扎眼,季鹤站在檀景执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手里的杯子应声而落,身上发完凉又开始发热,微微抖动着。
檀景执听到玻璃杯碎掉的声音,却没有回头,他近乎执着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短短几秒的影片循环播放着。
“其实我的同学学习都非常好,我这次是幸运,但平时幸运的总是他——”
接受采访的学生指向别处,摄像机也随之偏转,扫到了一个白皙淡然的侧脸,镜头成倍放大,即将对焦时被谁的后背档住,顿时漆黑一团。
檀景执反复播放这段从中考状元的采访中截下的片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将它刻成了光盘,也许在此之前,他早已经看过成百上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