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觉得它们好久都没有开过了。”
季鹤停下浇水,仰了脸看个子快要攀上屋檐的金桂,他也开始遗忘桂花开放的样子了。
“会开的。”
乔横林点头,跺跺发麻的脚筋,从地上站起来,他准备拉季鹤往书店里去时,留意到巷口的一辆黑车,莫名觉得眼熟。
季鹤却认得出来,他卖出的古琴,曾经放在正打开车门往书店方向走的男人腿上。
太阳刚刚落山,橘红一片的夕阳余晖炙烤被皮鞋碾过的石板路,他走路明明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平整的衬衫和反射光泽的腕表犹如分量加倍,他的昂贵在陋巷里不能再显眼。
“琴,你的琴。”
乔横林欣喜地提醒季鹤,他看到男人身后的管家,恭敬地捧着那架古琴。说完乔横林又隐隐担忧,难不成男人是对古琴不满意,来退还要钱。
直到男人走进,那张被阳光遮住的脸才得以尽显,季鹤的身量不够高,他缓缓抬眼,从男人的下巴一路看上去,到挺拔的鼻梁骨时,已经能够将那天他看过融了笑意的眼睛拼凑上去。
于是季鹤转头,望着管家手里的古琴,前不久,它还属于自己。
管家笑容依旧,询问能不能到屋里详谈,季鹤答应,请两人上了台阶,乔横林站在原地发愣,眉头皱得死死的,他不喜欢男人落在季鹤身上的眼神,一凝一盯,好似要将人当成物件攫取。
乔横林满心警惕地跟上去时,把古琴放在屋里的管家已经又回到门口,抬手虚虚拦了下乔横林,季鹤也瞧了他一眼,示意先不必进来。
屋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光线有些昏暗,一时间站了陌生人,季鹤觉得不适,他垂了眉眼准备开口时,男人的指尖低落,在古琴的弦上轻轻拨了一下,弄出响声。
“琴很好。但,总弹不出兴味,”男人开口道,继而将手递到季鹤面前,微笑着介绍自己,“鄙姓檀,檀景执。”
季鹤顿了几秒,才伸手向前,刚刚触碰到他的修建平整的指甲,檀景执捏到了季鹤的手指,没有上下摇动,只单单用力攥着,力气大到无法挣脱。
季鹤感到手心被磨痛了,檀景执才抱歉地松了手,拇指指节搓了下虎口的旧茧。
他的举动让季鹤感到被冒犯,稍往后撤了半步,收腿坐在茶几前,双手搭在琴弦上,只感受了弦的紧张程度,便知道这人刚才说了谎,他买下琴以后,从来没弹过,哪里来得兴味。
但毕竟是买主,季鹤耐着性子,小弹了一段,说:“琴没有问题,兴味要自己琢磨。我可以给你推荐些入门教材,有条件你也可以跟老师上课,如果你实在不满意,琴就……”
“我说了琴很好,”檀景执回道,“我悟性不高,琢磨不透,还是请老师更合适。”
这些话又不必跟自己说,季鹤正厌烦地想着,檀景执才道出目的:“琴跟你最合宜。”
季鹤了然,却想都没想就拒绝:“我没系统学过,是入不了眼的野路子,技艺更一般,教不了人。”
檀景执并没有因为直白的拒绝感到难堪或回避,他淡然地笑了笑,开出了自己的价码:“我不当高徒,你不必是名师,只当闹闹,两天一曲,每次我给你五百。”
季鹤干几天家教也挣不到五百块,这价格实在诱惑,尽管他实在不觉得男人是真心想要学古琴,只跟他所说一样,大概只是有钱人学着闹闹,很快就会失了兴趣。
季鹤准备起身,却不知檀景执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旁弯腰,他遽然被男人的肩膀顶了一下,顺势抬眼,回神揽他的檀景执脸上透出难得的慌张。
这是季鹤第一次打量到他整张脸,五官凌厉,肤色白皙,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被钱精心保养过,贵气逼人。
右眉斜上有一小块细小的伤疤,看年头已经很久,修复得只比寻常地方的皮肤浅掉一些,这位置再下一些,就好像乔横林缝过针的眉骨。
季鹤心里猝然松动,尽管乔横林是厚唇单眼皮的显凶长相,跟檀景执完全不同,但因这个模样一致的疤痕,竟从这眉眼之间看到一分的相似。
“小心。”
檀景执大概看出季鹤不喜欢人多碰他,这次主动松开紧握季鹤腰/肉的掌心,只轻声提醒一句。
言语体贴,却不知道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季鹤没往深思量,乔横林就仓促撞了进来,他瞪得人心虚,季鹤连忙站直身,侧脸过去。
檀景执唇角淡淡的笑很快消失了,正经地向季鹤道别,只是没叫他的名字,穿着成熟的檀景执真切地叫了学生气的季鹤一声老师,这个称谓显得含糊不贴。
季鹤没应,脸色僵住了,檀景执走后,乔横林又站了原地很久,看着他落下的琴,问:“他不要琴了?”季鹤摇头。
“那他怎么放在这里,他叫你老师,你答应教他弹琴了?”
“只是,”季鹤没办法回避,只得点头,“只是暂时。”
“你不是不喜欢弹琴给别人听吗?”乔横林有些生气。
“从小到大,我不是天天弹给你听吗?”季鹤说。
乔横林眼睛瞪圆,字句在嘴里囫囵了一阵,最后只吐出几个重音平均的字:“我跟他一样?”
季鹤知道说错话了,忙找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