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摊的老板个子不算高,一米七几,比季鹤还要矮半头,但他手长腿长,说话十分热切,不理会季鹤的推辞,硬是闯到厨房,找了半天位置,最后把装在塑料袋里的生排骨放地下,卤好的牛肉放冰箱顶上。
“你这屋里冷,不放冰箱也不坏,抓紧吃。”
“我也给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朱,朱迢,是邱老师的学生,”朱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很快补了句,“以前是。”
季鹤抵不过他的热情,道谢后朱迢打断他的自我介绍,“我知道你,你叫季鹤,乔横林呢,方便的话,我想瞧瞧他。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我以前也练过体育,脚也伤过,理疗做过不少,这方面还算有经验,能帮他看看,我想邱老师让我来也有这个意思。”
季鹤犹豫了一番,最终点头答应:“他在卧室,我跟他说一声你再进去吧。”
“你这里不大,门还怪隐蔽了。”
朱迢探头探脑地跟在季鹤身后,从他让出的空隙侧身进到卧室,乔横林原本在床上躺着,见到他想要起身。
“不用,你就靠着床就行,”朱迢出声拦他,“脚怎么样,恢复有几个月了吧,但是晚上还要垫高点儿睡。”
“是邱、邱明让你来的吗?”乔横林问。
“怎么连老师都不叫了,”朱迢理解乔横林的稚气,禁不住笑了笑,“别怪邱老师,他瞧着心硬,其实可软。不来看你,是韧带损伤没啥好法子,除了养着没办法。”
“不是,”乔横林摇头否认,“我知道,他生气。”
“是生气啊,他讨厌不守规矩的学生,”朱迢眼角眯成了缝,隐约回忆道,“我就是个典型,当年单招前半个月,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干出格的事,我还翻墙出去打篮球,结果呢,手腕骨折。没办法,复读了半年,最后也放弃体育了。我身体不行,个子不够高,你行,跟腱这么长。”
乔横林仰了仰脖子,在朱迢脸上轻轻瞄了一眼。
比起他小心克制的情绪,无法收敛的其实是朱迢颊边风吹日晒的纹路和失去肌肉线条的胳膊,他或许跟邱明练体育时很年轻,但现在几乎看不出他有过训练痕迹,只剩下伤痛而已,跟乔横林新鲜将养的患处不同,他的膝盖和小腿不是时刻都在痛,只是在阴雨天时有缠绵的积年陈伤。
朱迢在乔横林的脚碗上轻摸了两下,“现在能转脚吗?”
“能,”乔横林小声回答,并尝试让脚左右偏转,偏到外侧时有些凝滞,又低眉补问一句,“差不多,会影响跑步吗?”
朱迢瘪了瘪嘴,问他:“你不是放弃了?还担心影不影响跑步,我可以跟你说,不是什么大伤,正常生活肯定没问题,还想比赛就要好好休息。”
乔横林侧转了脸,似乎不大爱听。
朱迢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儿,转回来对乔横林挤眉弄眼:“跟你说个八卦吧,邱老师一直以为你长不了这么高,小时候那小一只,又瘦得跟黑猴似的,谁能想到你还没到高二,就能长到一米八多。”
见乔横林不怎么接话搭茬,朱迢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是邱老师带过的第一届学生,家住得近,没多大点儿就被他拽起来跑步,那时候我家里反对我走体育,他就跑到我家里跟我爸拼酒,吹嘘我多么多么有天赋,那时候他意气风发,我年纪小,有人夸就信。主要成绩还行,市田径比赛我拿过男子一千米冠军,还破了记录。结果你猜咋样,省赛我就歇菜了,往起跑线一站,别人都瘦长一条,我是凹进去的。”
朱迢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突然摆了摆头,不好意思地看向乔横林:“我说多了。”
“没有,”乔横林用胳膊撑住床板,将身子往上提了几寸,坐得更直了,“我想听。”
乔横林语气很诚恳,朱迢却说没什么好讲的,很快就将故事收尾:“省赛跑一回输一回,我把罪责怪到我身高上,就相当于怪到邱老师头上。我跟你一样,闹脾气要放弃,邱老师又把我打醒了,好歹靠体育上个大学呢。结果我自己不争气,复读那年我爸又出了车祸死了,我就回去帮家里卖菜了。”
“我一直对邱老师感觉很惭愧,邱老师对我也是。他脾气不好,但是个好教练。”
朱迢伸手拿走季鹤留给乔横林玩游戏的智能手机,在上面摆弄了一阵,在他手机相册里传了一条十几秒的视频,拍了拍乔横林的肩膀就离开了。
季鹤送朱迢到店门口,等他开着电三轮吭哧吭哧走远了,季鹤才折回店里,在卧室门口徘徊一阵,握上门把时,听到隔着房门传出的哭声,心一热,就闯了进去。
被单上摊平的手机,不断循环的视频音量很高,讲解员激动地宣读男子五千米夺冠的历史新纪录。
乔横林伤心地望着季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比他快八秒。”
那时候,季鹤突然明白,为什么乔横林在半马赛道上受伤,邱明会暴跳如雷。如果乔横林没有不守规矩,哪怕只是按部就班地跟着邱明的规划走一程。他将在省联赛一战成名,捧着双冠王的奖杯拍照,被媒体用长跑届冉冉新星的标题大力渲染。
乔横林不是自不量力,相反,他太有天赋,一时一刻的停留对他来说都是浪费。邱明也从没给他指错路,他经验丰富、老成练达,知道公众喜欢一鸣惊人的桥段,更知道乔横林有多么需要这份关注给他带来的资源和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