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横林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态度分明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
宋小海靠着椅子靠背舒服地躺下去,“哎,爸你别问,他就是季鹤家里的,那小巷门口的书店。”
宋大海想起来了,他听过季鹤的名字,不仅是因为宋小海经常提,每年班主任口里的优秀典型。他家儿子也是典型人物,死不进步的典型。
“没人接怎么成,天黑了待会儿走丢了,”宋大海指令宋小海,“你去把人家送回去。”
宋小海懒得动,哭丧着脸。
“你胖成熊样了,还不动动。”
宋大海抄手就要揍他脑袋,宋小海熟练地躲过,满口答应,“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嘛,乔横林——”
他刚叫道,却发现刚才还在门口站的乔横林已经没了人影,留下这对父子面面相觑,宋小海乐得轻松,让他爹放心。
“他认路,这几天都是一个人来上学,一个人回家的。”
乔横林是跑步回家的,这回不是想加训,单纯是害怕,说不清楚害怕什么,比起昏黑的天色,他更担心季鹤见不到他会发脾气。
耳边的风声愈发匆匆,乔横林跑到店门口时差点儿刹不住车,刚才没来得及拉上拉锁的外套从肩膀掉到手肘,乔横林满脸通红地喘着大气。
季鹤很快发现在台阶上踟蹰的乔横林,隔着防风的门帘冷淡地瞥去一眼,什么也没说。
乔横林吸了吸鼻水,蹑手蹑脚地到屋里,没敢找季鹤说话,季鹤也不搭理他,他只好把脏衣服脱干净去洗澡,等他用毛巾擦干净稍微长点儿头发的毛寸,又开始寻找季鹤的身影。
幸好季君回来得巧,他没有发现两小只之间的微妙气氛,只是被香味吸引到了厨房,掀开锅盖,发现被盘子倒扣的那碗红烧肉。
连糖色都炒了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是季鹤做的,端出来时还烫手,季君发烫的指尖放在乔横林冻到冰冷的耳垂上降温,正合适。
“今天吃饭这么晚啊,”季君招呼两小孩儿,笑眯眯地问季鹤,“这是你做的?”
乔横林跑去厨房添饭,左手是季鹤专用的青瓷小碗,右手是季君用的大黄海碗,锅里的米刚好盛干净。
“现在闻生肉不吐了?炒得还真行,”季君等不及米饭,先尝了一口,呜呜囔囔地点评,“要是刚出锅正好,肉被闷得有点儿散了。”
季鹤向他瞪一眼,将肉碗往相反的方向拽,季君一把摁住他的手腕,又极快松开,讨好地笑,“我瞎说的,正正好,好吃,太好吃了,以后要是天天有肉吃更好——”
季鹤烦躁地起身,到洗手间用消毒液搓手。
等季鹤再回来,季君碗里的饭见底,乔横林还傻傻地跪坐在旁白瞪眼看,没拿碗也没拿筷子。
“你来,”季鹤叫季君,“教我两个字。”
季君不可思议地仰眉,从什么时候,季鹤便不再求教他,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剩下那小碗肉,“你不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季鹤皱眉,转身撩下一句,“吃完把碗洗干净。”
季君瞧了瞧乔横林,又连忙跟上季鹤,到卧室里去,翻看季鹤用过的毛边纸,连声啧啧,“你又进步了,小鹤,以后没钱了可以给人家写扇面去。”
“你怎么不给人家写?”季鹤淡淡反问。
季君干笑,“那不是还没到那步嘛……咱家有小鹤操持,还能有肉吃。”
季鹤听不得季君违心哄人的话,天下大家小家,谁也不会想自己的手笔不被珍视地满天飞。
“真不练赵孟頫了?怎么就迷上这个了。”季君既为季鹤的字迹称奇,又不免感到惋惜。
季鹤眼皮轻扫,“也写《胆巴碑》,谷老师说机器阅卷很吃字,最好不要出格。”
“现在教育真扫兴,”季君刚还站赵那边,现在又开始打抱不平,“当年我高中就——”
“当年,”季鹤冷哼一声,斜睨预备吹嘘的季君,“你高中肄业,连大学的门都没资格踏进去,现在也要教我跟你一般,混沌困在这里吗?”
季君愣了一下,思忖道:“说起这个,本市的大学太少,挑不出极好的,到时候小鹤肯定考得远远的,就留我孤单一个。”
话一转,季君又乐起来,“不,还有小乔林,兴许他愿意陪我。”
季鹤抬眼看表,“愿意归愿意,但你不能留他,他也要——”
季鹤顿了声,声音沉了两分,仍旧讲完,“他也是要上大学走的。”
季君没再说什么,其实他跟季鹤大抵都心知肚明,要是乔横林是个没发烧烧糊涂的正常人,就算略笨些,也是能走个普通大学。
但一个六年级说话还会打磕巴,上课完全跟不上趟的小孩儿,剥除义务教育去上高中,说不定都要动动关系,大学于他,天方夜谭。
“你出去吧。”季鹤开口。
“嘿,”季君摇头摆脑地凑过去,“不是让我教你两个字吗?”
“不学了。”
季鹤随口一说,连理由都懒得编,眉心不耐烦地揪了起来,眼见就要生气,季君也只得灰扑扑地轻声关门。
等他想再去补两口红烧肉,乔横林早就把两个人的剩饭倒进自己碗里,就着肥瘦相间的肉大口大口塞完了。
季君觉得开了胃口,决定出门找黄秋风到桥头面馆点上两盘鸡肝喝点儿,套上外套风风火火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