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到警察局配合做工作,语气复杂地说,“店里店外都脏得很,毕竟是收废品嘛,乱点儿也应当,可独独他媳妇儿躺的那床,被单一点儿灰都没有。”
“头几年搬过来的,婆娘精神病,儿子三级伤残还是个自闭的,”警察队长陪黄秋风到门口抽烟,“这事儿难办,论理他多少也亏点儿,叫打人那孩儿赔点儿医疗费,调解调解得了。主要是后面再有人闹,那就得——”
黄秋风碾了烟头,“今天就是最后一闹咯。”
黄秋风说得不错,自此以后,很少再有人咒骂因为纸壳拥挤的路段。老小区斤斤计较的大娘也不再趁机偷人家两三个空瓶,理完家里的废品叫儿女拿到这里去卖。连不通事理的小孩儿都突然吃了教育,不许再模仿傻子的走姿。
在外乡人不幸的命运面前,市侩的小市民突然变得沉默且温和。
“季鹤,”乔横林用尽嗓子的力气重复叫道,“季鹤季鹤——!”
季鹤心脏猛得一缩,手里被乔横林塞进去几张毛毛票和硬币,零零碎碎加起来两块三,这是卖掉所有瓶子的收益,连瓶饮料都不够买。
乔横林兴致勃勃地蹲在地上,观察老大叔用鞋底将塑料空瓶重重踩扁,他看得很认真,跟店门口盘腿坐着的傻子一样,眼珠子比旁人黑得更纯,一动不动,仿佛只能干这一件事。
季鹤收回视线,伸手拉住乔横林的胳膊,“乔横林,我们要走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路过小卖部,季鹤犹豫了一番,让乔横林在原地等着,走进去补了七毛钱,买下那瓶芬达饮料。
“喝吧,”季鹤递给乔横林,嘱咐道,“这次不要再晃,打开的时候小心一点。”
这个奖励让乔横林非常兴奋,他用手背轻轻擦拭瓶盖,然后小心翼翼地旋开,就着瓶口把液体抿进喉咙里,甜得他忍不住舔了舔嘴皮。
但很快,他发现季鹤的沉默,尽管季鹤一向寡言少语,但并不聪明的乔横林在感知季鹤的情绪上面仿佛有先天性的敏感。
“季鹤,”乔横林歪高脑袋,“季鹤、不、不高兴。”
季鹤顿步,下看的视线令眼皮显得更加白皙单薄,近乎能看见脆弱的青筋,唇片开合了两下,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乔横林执着地问,一个劲儿叫季鹤的名字。
季鹤又停下脚步,严肃地说,“乔横林,以后你说话不许再结巴,不然我就不会跟你讲任何一句话,也不许你随便蹲在地上,非常不文雅,看东西更不许一直盯着,眼珠不动,那样、那样很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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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印记
乔横林能够很轻易的达成后两项要求,但首要那条不许结巴,实在有够为难,且后果是如此恶劣、难以承受。
季鹤从不开玩笑,整个下午都没有搭理乔横林,尽管乔横林投机取巧,只连番喊叫从俩不会卡壳的季鹤两个字,像黑皮小麻雀一样吵闹不休,但在季鹤眼里,依旧比空气还要透明。
弯月赶上天幕,乔横林舔舐干涩的唇皮,双目通红地趴在棋盘桌上,被迫陷入沉默。
季鹤锁了店门,准备去洗澡时,屋外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一辆卡车压着巷子窄路的两条边,艰难地停下。
不多时,便有人敲门,又重又急。
季鹤忍受攻击耳膜的噪音,心烦不已,以前也有小区大妈半夜来敲门来买店里买根本不卖的辅导书,他预备佯装没听到,随手关了灯,到卧室去换衣服。
灯泡啪嗒的那声,乔横林立即瞪大了眼睛,瞳仁周围的白底色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明显,恐慌逐渐压过最初的好奇。
“季鹤……”
他颤抖地叫道,挤到季鹤的身边,将他的手腕拉得紧巴巴的。
季鹤侧扫一眼,对乔横林做了嘘声的口型,担心他看不懂,又轻声补充:“别吵。”
乔横林不肯松开季鹤,脑袋一个劲儿往他的肩膀上埋,太过紧密的姿势甚至让季鹤能够清晰感受到乔横林扑通乱跳的心脏。
但很快,短暂歇息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脆铁皮制成的卷闸门震颤出尖锐刺耳的音调。
季鹤脱开乔横林的纠缠,快步到店的入口处,乔横林头顶的短毛都吓得炸开,像被鞭炮驱的小狗,飞扑到值得信任的主人面前。
“不、不、不,”乔横林憋红了脸,“怕,不……不要,季鹤、季鹤,我怕……”
季鹤止住脚步,略微偏头,语气平静地回应,“乔横林,如果他一直敲门,我们没办法睡觉。你实在害怕的话,现在就躲起来。但我不建议你躲到卧室,那样只能束手就缚。”
乔横林愣住,似乎有作简单的思考,接着摇摇头,手指悄悄攥住季鹤身后的衣角。
季鹤见他不躲,弯腰拉住门把手,利索地掀开卷闸门,双目不耐烦地轻闭,忍受与屋内温度迥然的寒气。
“嘿,你们还没睡觉呐。”
猫在台阶上的黑乎乎背影晃动放大,是出走半个月的季君,他一拍屁股站了起来,人好似瘦了些,肚子腆得弧度比以往平缓许多。
但看着并不显精神,头发长到在后颈打卷,又胡子拉碴的,抖两下肩膀,皮夹克簌簌往下落灰,简直邋遢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