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想去冲个澡,结果一推门便看见院内有光。
纪舟套了件衣服出门,看见纪和苏正低头在桌上补那顶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纪和苏开始戴老花镜了,补缝的手也一直在抖,几次都对不准地方。
纪和苏气急了会把手里的玉扔到桌上,然后抬头猛吸一口气,静静的缓了一会儿再捡起玉石继续跟那条缝较劲。
纪舟靠在门框上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远处的天色见白,他的腿都站酸了。
终于,纪和苏修完了,他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心情似乎很好,回头跟纪舟对上目光的时候脸上的笑都还没收干净。
纪舟是想走的,但没来得及。
父子俩四目相对,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你,怎么出来了。”纪和苏咳了一声说。
“渴醒了,看见院里有光出来看看。”纪舟说。
“啊,”纪和苏应了一声,“那……那你喝水了吗?”
纪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纪和苏被他看的有点儿不自在,藏在身后的手一直来回搓着。
纪舟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直了身子说:“还没,我进去喝水了。”
“哎,好,好,多喝点。”纪和苏连忙乱七八糟的应着。
纪舟点点头转身进屋。
“儿子!”刚走两步纪和苏忽然在纪舟身后叫住了他。
纪舟停下。
“对不起啊,”纪和苏说,“爸、爸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纪舟滚了滚喉结,没有说话。
“我定了下午的机票回加拿大。”纪和苏继续说,“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纪舟紧了紧后槽牙,“嗯”了一声,抬腿走了进去,没回头一下。
第15章
熊岭的风还是那么大,尤其到了秋天,带着些萧瑟。
纪舟坐在台阶上,侧靠在纪怀清的墓碑上。
冷硬的风吹在身上,好像能透过身体。
他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过了一会儿他说:“老头儿,纪和苏要回加拿大了。”
“他终于走了……”
纪舟好像笑了一下。
“他把你的云龙冠修好了,你之前总说他不务正业,我看他的手艺也没丢,那冠我看了,他修的挺好的,比我好。”
纪舟吸了吸鼻子。
“您说过,纪和苏是你见过天赋最高的人,我从前不信,他个天天只知道混的酒鬼能有什么天赋,肯定还是我最厉害……”
说到这纪舟停了下来。
直到昨天,纪舟潜意识里都还自以为纪怀清对纪和苏的期望和爱是更多的,所以他总是较劲儿,把纪和苏当作假想敌。
纪怀清说他天赋更高,纪舟不服气,嘴上不说但却背后努力,他感觉他那些年一直在追逐着一个只存在于纪怀清嘴里的纪和苏。
所以这些年在文物修复这条路上他从不敢有一点怠慢。
就算是纪舟最逆反的那几年,也从没想过要放弃,哪怕前一秒刚刚被纪怀清揍了,后一秒抹抹眼泪也要完成当天的功课。
但就在昨天他忽然就懂了。
纪怀清的那些话当然有期望和爱,但更多的是惜才吧。
纪舟昨天看见纪和苏一次次颤抖的手时,是真的心疼过,他会想,如果他没有荒废那么多年,如果他没有叛逆,那他现在该有多厉害啊……
也不知道纪和苏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痛恨过,痛恨自己年少时如此叛逆,又或者庆幸过,庆幸自己年少的坚持,才换得了半生的自由……
人总是很复杂,纪舟以为他对纪和苏是没什么感情的,他空占着纪舟父亲的角色,但却没做过一件能称之为父亲的事情,纪和苏对于纪舟来说可能更像是一个生活在他幻想里的人,按理说他的离开只会让纪舟感到清净。
但此时,纪舟心里多了一份不应该有的难过。
……
下午,纪舟请假送纪和苏去机场。
纪和苏在家也住了几个月了,但行李加在一起一个小包就都装下了,就像早就知道自己不会久留,所以不徒增麻烦。
去机场的路上,纪和苏一直表现的都很快乐,他讲他在加拿大的邻居应该想疯了他,驻唱酒吧的老板早就催他早点回去……
他叽叽喳喳的说着,像要去春游的孩子。
纪舟开车之余安静的听着,没有说多余的话去打断他。
很快,就到了机场。
纪和苏不让纪舟送他进去,临下车前,他把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拨片送给了纪舟。
纪和苏已不再年轻了,纪舟能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细纹,虽然他的性格还像个小朋友。
他低着头把拨片一圈一圈缠到纪舟的手上。
他说:“儿子,爸爸这一辈子谈不上成功,但好在自由,你爷爷虽然成功但却被困在那套院子里呆了一辈子……”
“我没什么资格建议你人生应该怎么走,但我能告诉你无论我还是你爷爷,我们的人生都是失败的。”
“你爷爷临死前都没能看见自己的儿子走回他口中所谓的正道,我到了这个年岁也没弄清到底什么对于我来说更重要。”
“所以儿子,我和爷爷的这两条路,请你都不要走,去走属于你自己的路,有鲜花开,有人做伴,有目的的自由,没束缚的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