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下了一整夜的雪,清晨时拉开帘子向外望去,整个京城白茫茫的一片,童话世界一般。
vip病房的走廊少有人走动,保镖日夜守在她门前,整个顶层安静得好像掉根针都能听到。
护士给罗意璇的刀口换了药,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刀口还没完全愈合,暂时还不能拆线。换药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很丑很丑的一道疤,烙印在她白皙漂亮的胸口上。
她下床,这些日子很少走动,感觉就连四肢都要退化了,落地的时候,觉得头重脚轻,轻飘飘的。
丁芃文很早就带着人在病房门口等她,既不送她回京郊,也不送她回老宅。
“少夫人,我送您回罗公馆。”
“怎么?我到底还是谈裕的妻子吧,他现在连见我一面的功夫,都没了吗?”罗意璇已经不意外了,抬眼看着丁芃文,口气很冷,“你去告诉他,我要见他,今天就要见他。”
“我还是送您回去吧......”丁芃文为难。
“倘若我今天,就是要回老宅呢?一定要见到他呢?你能替他把我困死在这吗?”罗意璇微微启唇,目光看向挪开,看向某处,说的每一个字,都好难。
丁芃文没办法,只好让路。
她坐在温暖的车里,裹紧披肩,还是冷得厉害。
大难一场,还没有完全痊愈的身体,尽管车子已经开得很稳了,但每停一下,颠簸一下,都拉扯得她刀口疼痛异常,惹得她隐隐皱眉。
鬼门关走一遭,她憔悴得吓人,本就雪白的皮肤又添了些病态,她看着窗外的车景,心孤独地打圈。
心里有关希望的火越来越渺小,她好像不用到老宅,不用再见到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她始终不能忘记和忽视,那一晚,在救护车上,她双眼朦胧中,明明听见他不停地许诺。
他说不离婚。
为了这一句话,她宁愿再试试。
万一,万一还有一丝可能。
她抬眼看着厚重的乌云,和飘落的雪花,拽着雪白羊绒绢花披肩,想要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但总是徒劳,这一路,她都难受着。
车稳稳地停下。
罗意璇走下来,抬眼看了看这熟悉的大门。
她还记得去年春天,她站在这时,满心的惶惶不安,他就在她身后,带着戏谑笑意。
当时觉得厌烦有被羞辱到,此刻竟觉得也是可贵,毕竟那时他们还说话,还玩笑,他还看着她,眼里只有她。
一切的一切,无论是温柔缠绵,还是挑逗争执,好像都还在昨天,那样鲜活,历历在目。
明明好像相爱过,好像很深刻地交合过,为什么走到了相对无言这一步。
她在雪里站了好久,直到雪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发间,留下了痕迹,才肯走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了那辆眼熟的银色保时捷。
大概是着急,都没停到地库里去,就在正院的树下,应该是一会儿便要离开。
他在老宅,她便也不想等了。
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便痛快一点吧。
冒着风雪,她拖着还没好全的身体走去正厅。
下了一晚上的雪,院子里都是积雪,还没来及清扫。
罗意璇走了侧面的石板路,去到正厅门前的时候,还未推开门,便听见了有声音传来。
是谈裕。
“你不会真的觉得,你动一个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的女人,就能让我害怕吧?”
第75章 击溃
脚步停滞在门口,罗意璇不敢再迈步,并不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话音落下没多久,厅内又传来了声音。
“可有可无?真的是这样吗?外面的媒体可不是这么写的。”
谈敬骁并不相信,但他派出去的人,也确实告诉他,谈裕这些日子,都几乎没在医院出现过。
可若是不在乎,为什么帮雨秩转型,为什么带灵越开发决战黎明2,又是为什么豪掷千金帮她拿回珠宝行,宠溺她到天上去?
“二哥,你我生在谈家,应该很清楚吧,外人能看见什么,完全取决于我想让他们看见什么,你也当真?”谈裕手捧着白玉茶盏,双腿迭起,低头闻了一下茶香,轻啜了一口,“我没记错,二哥和moon酒吧的头牌也风月纠缠了好几年了吧,你对她,不也很好吗?但若是爸让你另娶他人,你会不娶吗?”
谈裕这话倒是不假,京城这些个豪门望族的公子少爷,谁还没几个相好的,谁还没有几段风月韵事。
玩归玩,闹归闹,就算是过心,也长久不了。
生在这种富贵之家,尤其是内斗如斯的谈家,凉薄心狠是长在骨子里的,并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放弃该有的利益。
“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满京城的千金小姐,怕是都很难找得出比她出挑的吧,就单单为着这张脸,一掷千金又何妨呢?怎么?这样的女人,只许大哥喜欢,我不能感兴趣吗?”
谈敬骁没料到他讲的话,微微抬眼,不动声色,搭在椅子边的手收紧,骨节泛白。
“兴趣我是有的,我当然可以宠着她,不过就是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儿,我想怎样,便怎样。但是她和谈家比起来,孰轻孰重,我有数,二哥心里也有数。罗家东山再起,自然也是今时不同往日,我暂时也还没到如此山穷水尽需求别人帮衬的地步。没了她,我身边照样不缺讨好我的女人。”谈裕笑了笑,满脸的闲散不在意,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目光投向谈敬骁,“你用这种办法,那也实在是忒没趣了,几年不见二哥的手段也真是有点捉襟见肘了,如果你这觉得有用,那继续就是了。”
谈敬骁抿了下唇,心里惊讶,但面子上照旧波澜不惊,只暗暗客气笑了下,“三弟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弟妹和丛文两家如此要好,自然是没人敢动她。”
“二哥不就是想要京北那块地的项目嘛,给我直说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谈裕将话挑明,但也没有全部说出来,留了一部分在心里。
他知道要京北那块地,只是谈敬骁计划的第一步。他的目标是整个云想,是谈家掌权人。
还没坐在他这个位置,他变得下此狠手,若真叫他得了谈家,还怎么得了。
越是平静的水面之下,越是如此暗波汹涌。
两人都没放什么狠话,反而是不急不缓地打着太极,在试探,在等待。
谈裕听了谈敬骁的话,不肯定也不否定,话锋急转直下,瞧了瞧外面的雪,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茶台,“这个时节的龙井味道已经飘了,二哥等等?我叫人换太平猴魁?”
“不用了,三弟自己慢慢享用吧,我还有事。”谈敬骁客套拒绝,起身离开前,缓缓开口,“京北那块地,昨日我已经和爸说过了,承接工程的公司是他的老朋友,项目给我做,三弟大可放心,也可以腾出时间好好地陪陪弟妹养身体。”
谈裕安然地坐着,早就料到了谈正清这样做,神色未有太大起伏。
正厅的门被推开,寒风猛地灌进来,裹挟着杂雪。
谈敬骁离开,瞥见了门口站着的罗意璇并未说话,无视着走开。
檐下暴雪,也不知怎的,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竟这样大。
谈裕抬眼望去,同时看见了站在门边的身影。
他心当即一沉,眼见着她一步步地走进来。
面色发白,身上还裹着披肩,长发柔顺地随变地绾在脑后,额前是两缕落下的碎发,整个人更添了几分憔悴。
她踏着印花地毯,朝着他走来,直到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坐在面前的人,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发问得很平静,口气甚至可以说是温柔,闪着波光的杏眼看向他,尾音略微有些颤抖。
谈裕紧紧地捏着手心,面上努力维持着浅淡的神色。
谈敬骁前脚刚走,殊不知是不是还在外面听着,就算他没有,这里是老宅,又是在正厅,并不在自己的院子,看不见的地方,谁又知道还站着多少谈敬骁的人。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或许都在被监视的范围里。
他才好不容易让谈敬骁有些相信,他是不在意她的,如此一来,岂非要前功尽弃。
绝对不可以!
他就算是派了保镖日夜守护她,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真的将她囚禁起来吧,他总有看不住,照顾不到她的时候。
既然谈敬骁可以看到,那索性就看个彻彻底底,让他真的相信,罗意璇在他心里不过是个普通女人。
“绾绾,这很重要吗?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戏谑地笑笑,一副挑逗模样,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跟我睡的时候,你不高兴吗?”
“你别这样叫我!”罗意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谈裕说的话,是那样难听。
门未关,身后是不断涌进来的汉寒风,她只觉得脊背发凉,勉强站在原地。
“所以,都是假的......你说让我等你是假的,说我们要好好过下去是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对吗?”罗意璇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为什么要帮灵越和雨秩,为什么帮我拿回蔚璇,为什么......”
为什么对她那么用心,为什么小心翼翼地照顾呵护她,为什么让她觉得,他是真的爱她......
“为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最开始是你来求着我救灵越的,现在你跑过来问我为什么?”谈裕起身,离开椅子,往她身前走了两步,像是在审视一般。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求我,我随手可以做到的事,你因此感恩戴德,摇尾乞怜。因为你这张脸漂亮,我喜欢这样的漂亮,我想要占为己有。罗意璇,你怕是忘了吧,曾经你高高在上的时候,是怎么羞辱我的?怎么?如今,换我在上,你在下,你受不了了?”
他就站在眼前,所以说得每一个字,她都听得那么清楚。
字字句句,都像是利刃一半狠狠地戳在她心上,简直比当日在巷子里插进她肺里的那一下还要疼上千百倍。
她看着他,以为这已经是他无耻狠毒的下限了,却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心狠程度。
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才是让她彻底崩溃。
“帮雨秩和灵越对我来说不过是顺水推舟,我很会哄女人,结婚前,媒体报道的那些,你没看到吗?我就是享受这种被你仰视依靠的感觉,就是喜欢看你低头,看你从以前鄙视我,厌恶我,到不得不恳求我,怎么了?不行吗?”
“玩玩而已,你当真了?”谈裕一鼓作气,将那些决绝到极点的话全都讲完。
还没缓过来,一记耳光迎面而来。
罗意璇完全失控,顾不得刀口还没恢复,抬手狠狠地给了谈裕一巴掌。
那一下,她用尽力气。
手落下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清脆的巴掌声,缓缓回荡在空旷的整个厅内。
夹杂着外面咆哮如猛兽的风声的,灰白得如同末日尽头。
罗意璇倔强地站在原处,被这样的寒风吹得发抖,快要站不住。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些话是谈裕说出口的。
玩玩而已,她却当真了。
她却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甚至这些日子还在拼命想着怎么告诉他,其实,她爱他。她学会了做他喜欢吃的菜,记住了他的习惯和偏好,尝试着关心他。
她还在想,他们是不是真的还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