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裕察觉到了,但是今日之事,实属不得已而必须为之。
否则,如若是换在平常,他定是受不了她这番言辞恳切又可怜撒娇的,无论有什么事,他都会先暂时放下,起码会先把她哄睡。
但今天,真的不行。
狠了狠心,最终谈裕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卧室。
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罗意璇才发现他是真的走了。
心里好一阵失望,她垂眸默默思考,是不是自己在他的心里,真的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
这一刻,她忽然才发觉,以前的谈裕对她到底有多好。
他为她赎回自己十八岁成人礼顶级古董王冠,为她打造一个又有一个秘密花园,全系列的高定礼服,高珠首饰。生理期永远比她自己记得更清楚,抱着她,暖着她。在所有外人,所有欺负过她的人面前,给足她面子,为她撑腰,也为她兜底。
除了言语上对她从不让份儿,只要她恳求,但凡是她开口,哪怕是放过要他放过谈敬斌,他没有不答应的,全部,一件一件为她做到。
而现在,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被她自己亲手毁了......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试探着来到门口,将门推开一个缝儿,顺着向外看去,只看见丁芃文撑着黑色雨伞,陪他走远的模糊背影。
好像,他就要这样离开她了似的。
不会再回头,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这些情绪自明荣出事起就一直日夜困扰着她,她好讨厌这样的感觉,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是,她控制不住。
心就像是破了一个洞一样,源源不断地灌进来萧瑟的风,空空的。
人好像总是这样,在拥有时并不觉得多么幸运,失去了才发恍然发觉好多东西是那样弥足珍贵。
就像从前她还是风光无限,人人青眼有加的罗家二小姐时,她从来只懂得睥睨众生,不知人间烟火,骤然跌落神坛才懂生活艰难,家业积攒不易。
谈裕的爱也一样,被爱时无论怎么娇纵她都有恃无恐,在可能要失去偏爱时,才发现后悔难捱。
她失落地蹲在原地,木质雕花门一下字被风吹得大敞四开,裹挟着雨滴倏然钻进来。
她也顾不上去关门,就这样蹲在原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好不容易想要缓过来一点点,想要起身去关门,闪电加冷雷声又骤然来临,她被吓到,叫了一声又害怕地重新蹲了回去,死死地捂住耳朵,整个人抖得跟个筛子一样。
她好怕,怕到四肢酸软,心跳飙升,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不敢看外面漆黑的夜幕,不敢看檐下骤雨,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雨点被风刮进来落在她身上,冷得厉害。
直到,有人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雨。
她尝试着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了刚刚消失在雨里的决绝身影。
是他,是谈裕。
他又这回来了。
“蹲在这,也不怕感冒吗?”
心疼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又很别扭。
刚刚都已经走出院子了,偏偏脑子里又都是她委屈看着他的模样。
先交代丁芃文开车在老宅门口等他,自己又折了回来。
罗意璇扬起头,夜色里,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长身而立在她面前,低下头,俯视着她的,眉心微皱,身后是狰狞的雨夜天空和萧瑟的寒风。
她一下子红了眼睛,抿着唇,不肯说一个字。
透过他那双含着情绪的桃花眼,她好像看到了无数隐忍的情绪在翻滚,也看见了她心安所在。
他抱着她回卧室,脱掉有些沾上雨点的风衣,只穿着那件单薄的黑色衬衫,这样坐在她身边。
橘黄色的灯光掉落在他们之间,将他们划归在同一片光圈内。
休养了这一段日子,他的面色看起来好多了,只是消瘦的下巴还是有着明显的棱角。他俯身,扶着她躺下,想为她盖好被子,却在过程中一下子被她抱住脖颈。
她看着他,然后亲了他一下,却亲在了下巴上,谈裕下意识地抬了下下巴,她趁机帮着他抬得更高一些,她往下挪动了下身体,亲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块凸起上。
他的喉结上。
谈裕只觉得喉咙一阵温热,像是被调皮的蝴蝶触角滑过一般,心尖儿颤了一下,整个脊背都跟着僵住,浑身不自在。
瞬间,就被勾起了感觉,动作都滞了一下,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发丝。
正巧,这一刻,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她害怕地下意识想要呼叫,却只张开嘴,被他堵住没发出声音,小小的舌尖扫过那里,牙齿也碰到了,咬了一下。
她抖的那一刻,她清晰地听见了谈裕喘了一下。
凸起的喉结在她小嘴中滚动了一下。
然后,她挪开嘴巴,不敢再去看他。
谈裕却是被她刺激得狠了,喘也不敢喘太大声,努力克制,压抑着心中的渴望,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忙。
只低头,狠狠地吻了她好久,久到罗意璇以自己快要气竭了一般。
她紧紧地抱住他,就像是快要溺死的苦旅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亲完,谈裕又将人按回了床上,强势地帮她盖上被子。
“睡觉,闭眼。”
本来以为,他们要做那件事的。
在她又惊又怕的下雨天,做那件事,说不定还很刺激,她有些心痒。
殊不知,其实他比她更想那件事。
但今天,不行。
他哄着她躺下,然后强制地叫她闭上了眼睛。
“等你明天醒来,我就回来了。”
关闭了门窗,拉上了遮光窗帘,他陪着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
跟个小孩子一样,要拉着手,睡觉还要人哄。
等确认她睡下,谈裕才拿起风衣,悄悄动身。
陪着她用了些时间,所以追上何月琼的车费了不少功夫。
路况不好,高速也不宜开得太快,华北一片全部都在下雨。
在这磅礴大雨中,丁芃文亲自开车,谈裕坐在后面,追上了那辆急速行驶的迈凯伦,远远地,在可以看见的范围边缘跟着。
谈裕知道,她一定是开去渝林。
雨一直在下,直到开出华北地区,避开了乌云团,雨才慢慢地消失从头顶天空消失,但往南去,前几日也一直在下雨,高速路上湿滑无比,又赶在深夜,其实并不宜开得太快。
丁芃文开得这辆车,换了防滑轮胎,提前检查好一切的情况下,都要特别小心地行驶。
看得出,何月琼是真的心急了,这一路都没在任何服务站停靠,也没有发现后面有车在跟着她。
谈裕叫丁芃文换了牌照,提了一辆从来没在老宅出现过的新车,她看不出也正常。
何月琼这么匆忙赶去渝林,无非是以为谈裕找到了当年白珞灵车祸真相的证据,毕竟安宁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没办法不忧虑,吓都快吓死了,这些天怕是一个踏实的觉都没睡过吧。
谈裕赌得就是她的心虚,她的按耐不住。
只要她开上了这辆他“关照”过的车,那么这条高速路,就是她永远的不归路。
果不其然,大概在凌晨时分的时候,在离下一个服务站还有一百五十公里的路段,何月琼的车速越来越快,几近要超速的程度。
也就是车速达到顶峰的时候,迈凯伦突然偏离了轨道,在湿滑的高速路面快到失速,完全停不下来。
谈裕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看着那辆车的轨迹,紧张收紧双手,不敢眨一下眼睛,屏住呼吸。
黑色猛兽从失速,再到横冲直撞,最后狠狠地冲出去撞在栏杆上。
因为速度过快,加上没有刹车,冲力巨大,整辆车在撞到栏杆后侧翻了出去,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谈裕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再也不能面如平湖,心跳爆炸。
有关于刚到谈家被何月琼种种羞辱的画面,混杂着白珞灵生前的音容笑貌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刻,他紧紧皱着眉,呼吸变得急促且杂乱。
丁芃文也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言不发,只专心开车。
谈裕要做什么,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自归国那一刻起,他这辈子,都是跟着谈裕的人,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会尽力按照他的要求做到。
他们的车子减速着,然后一点点靠近侧翻的事故现场。
每靠近一点,谈裕的心跳就更快一点。
黑色风衣的口袋里放着一只打火机。
在近乎与那辆侧翻的车处在同一条水平线的时候,谈裕降下了车窗,顺着茶色玻璃的缝隙向外看去。
黑色的车身因为激烈的碰撞栏杆,前面的车头已经完全变形,整个车体翻滚之后,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扭曲的姿势。
坐在驾驶位上的何月琼满脸是血,趴在方向盘上,已经晕死过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心跳。
刺鼻的汽油味飘进来,整个车底已经开始有渗漏。
谈裕看着车里已经被血液掩盖的女人,目光冷漠阴骘,嘴角微微下沉。一手拿着那只打火机,一手紧紧地攥着,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从她身边驶过的那一瞬,他将手里的打火机点燃,甚至都没低头看一眼,抬起手,顺着打开的车窗丢了出去的,准确无误地丢在了侧翻的车下。
动作流畅果断,手起火落,不带一丝游移和拖泥带水。
然后极快地收回目光,升起了车窗。
渺小的火瞬间连成片,火光四起,将整辆车包围,很快燃烧起来,火焰爬遍了整个车子。
丁芃文稳妥地开着车,将这潋滟火光抛在身后。
很快燃烧的火焰将车子吞噬,汽油的作用下,几乎是瞬间爆炸,整个车体被振得离开地面,爆裂地翻滚后,破碎在原地。
这一声巨响,远离的坐在车里的人也听到了。
炸掉的不仅仅是那辆车,是这场掩盖了十年的秘密,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是过去被逼上绝路却只能打落牙齿含血隐忍的种种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