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霜转身便走,还未走到寝殿门口就被玄凝术一把抓回去,跌在祝玄腿上。
像一只发怒的猫,她奋力挣扎起来,厉声道:“放开!别关着我!”
下一刻她就翻倒在软垫上,两只手腕被钳制住,祝玄俯首盯着她:“为了什么生气?”
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烧得肃霜痛彻心扉,她冷冷瞪他,想不顾一切地伤害他,刺痛他。
可明珠灯的光晕太亮,他目中那一丝无措与似乎预判到什么的脆弱像针一样,一下扎进脑门,耳朵里嗡嗡乱响,不停回旋的却是犬妖那小兔子蹦跶般的心跳。
“我不喜……”
肃霜只含糊说了三个字,下颌就被卡住了。
祝玄没有等她持刀来刺,想让他痛,想得美。
他俯首想吻她,却觉她的呼吸凌乱而急促,耳畔冷汗涔涔而下,眼皮渐渐如抹了胭脂一般红。
他松开手,又将她打横抱在腿上,一下下顺毛似的摸脑袋。
脑袋要炸了,胸口好像也要炸了,肃霜实实不知仙丹出了什么问题,让她这样煎熬。
也可能这些煎熬是她应得的,一开始她就错了,浮云游丝般的甜味怎可能带来真正的抚慰?与犬妖滴落额头的鲜血比起来,它们轻如尘埃。
她日夜思念的眼睛早已消失在风雪中,她只是不愿接受。
清澈柔和的神力与桂花蜜金糖的香气一起落下,一个灌入眉心,一个轻轻印在眼角,似最温柔的抚慰,又似最烫的烙铁。
肃霜在黑暗里寻找犬妖的眼睛,无声地哀求他:和我说一句话。
温柔清朗的声音很快响起:“我在这里。”
终于得以稍稍喘息,肃霜握紧他的手,仿佛握住了心魂,一夜无梦。
--------------------
继续头秃ing
第52章 不见魂梦与君同(三)
快醒来时,肃霜在黑暗里见到了祝玄。
他静静站在那里,目含嘲讽,面带睥睨,脊背挺直如松柏,倨傲又无懈可击的模样。
他越摆出这架势,肃霜越忍不住想挑衅放肆一下,也不知道这股劲从哪儿来的,或许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于是反而发泄到他头上。
忽然间,那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肃霜猛然醒了。
她吃力地撑起身体,下一刻帐子就被撩起,祝玄拨开她面上的碎发,俯身细细看她脸色。
“比先前好些。”他拨了拨她有了血色的唇,“能起来去红线仙祠赴宴么?”
肃霜累得什么也不想说,只默然点头。
下了床才发现,她在冬静间的摆设全挪到了玄止居的寝殿,白石衣架立在床边,梳妆案放在窗下,一点没变过。
祝玄拿了玉梳替她缓缓梳理长发,一面道:“以后住这里。”
肃霜低声道:“……一直住?”
“一直住。”
肃霜终于感到被疯犬咬住不松的痛楚,闭上眼没有说话,任由发丝在祝玄手里被一寸寸轻柔理顺。
黄昏时分,贺宴在红线仙祠摆开。
却说以前也曾有过红线牵出十世良缘的吉兆,以往贺宴都是往大了办,不过近日天界情势不对,月老一向低调,不肯做什么出头事,只请了些相熟交好的,来宾虽不算多,却也热闹,闲聊的闲聊,饮茶的饮茶,氛围十分和谐。
祝玄一进仙祠便不出意外地被一群白胡子老神君拽走说笑了,肃霜独个儿溜跶去角落一株菩提树下坐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脑袋和胸口确实不疼了,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仙丹刚裂开时也没这样过,实在不知什么缘故。
她伸手端茶,忽觉一团清光飘过来,带着戏谑的意思往她胳膊上一拍,她站立不稳,茶水泼了一袖子。
“哎?”
恶作剧者发出个诧异的声音,肃霜只觉云雾托起身体,眨眼落进不远处的茶花丛中。
地上铺着柔软厚实的千丝锦缎毯,一只手把她扶了起来,季疆的脸映入视界,他蹙眉上下打量她,奇道:“你怎么了?哪儿病了?莫不是书上长了蠹虫?”
肃霜没说话,只掸了掸袖子上的水。
季疆抬手一拂,上面的茶水瞬间蒸了个干净,又道:“怎么没精打采的?不是得偿所愿了?我忙得晕头转向都听说了,你俩现在如胶似漆,你可真有本事。”
见她还是不说话,季疆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歪下来,仰头看着她的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玄牢术?你竟然成了祝玄的囚徒。”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往锦缎毯上仰面一躺,长叹一口气。
居然连玄牢术都用上,多难得的小书精,偏偏被祝玄困住了。
“你看看你,玩火自焚。”他莫名恨铁不成钢,“非招惹祝玄,真没眼光。”
不搭理他好像他也能一直说,还句句诛心,肃霜敷衍地与他客套:“好久不见,季疆神君。”
“我也想与小书精天天见。”季疆笑眯眯地,“可惜情深缘浅,谁叫你非奔着祝玄去?我只能梦里见见你,真是可怜极了。”
肃霜漫不经心:“季疆神君没怎么变。”还是满嘴暧昧废话。
他变没变姑且不说,书精倒变了许多,她先前故作妖媚的时候多,摆出恣意娇俏的模样,层层假脸剥下后,原来是这样的。
火烧云绚烂的颜色映在她面上,明明是暖色的艳,却又显得沉静而深邃。
季疆本想说点什么引她发怒,狠狠磋磨一顿,他可是忍了好久,祝玄又不肯让,还不兴他自己找点乐子?
但这一刻的书精让他突然不想说了。
很美啊,季疆默默想着,即便不露出那冷若寒星的目光,也是让他心喜的容姿。
“要我帮你吗?”他突然低声问。
书精的眼睛望过来,意味不明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冷意。
季疆朝她身边凑了凑,握住一把青丝,慢悠悠绕在手指上:“你去跟祝玄说喜欢的是我,他一定不会再用玄牢术困你,多半以后你想见都见不到他。”
肃霜将头发拽回来:“那之后呢?”
“和我在一起呀。”季疆右耳的金蛇坠一下晃起来,“你想黏黏糊糊谈情说爱?我也可以,什么风花雪月的套路都可以玩,随时陪你玩。我很温柔,绝不会砍脑袋,也不会用玄牢术。”
肃霜笑了一声:“我也很挑剔的。”
季疆奇道:“可你明明也不喜欢祝玄,喜欢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知不知道我和祝玄从小到大遇到过多少喜欢?谁是不是真喜欢,一目了然。”
肃霜淡道:“我知道两位少司寇风采不凡,但你自己说出来就很没劲。”
季疆撑不住被她逗乐了:“我喜欢你这样和我说话,真有意思。”
他又把她的袖子拿手里玩,轻道:“小书精,你觉得祝玄是什么性子?任你搓圆搓扁?”
肃霜没说话,想拽袖子,却没拽回来。
“祝玄什么事能顺得干干净净。”季疆悄声细语,“他可是只花了两百年就能把障火彻底剔除。”
肃霜问:“什么剔除障火?”
季疆一下坐直身体,懊丧地捂住嘴:“哎呀这个不该说的!都怪你这小书精叫我没防备,千万别往外说啊!不然我也要砍你脑袋。”
剔除障火须得四情投入众生幻海,这是相当大的禁忌,一个不好多半天牢里关上几千年,因此祝玄那两百年才不能暴露去向,他也不得不假扮他。
想到假扮祝玄,季疆又笑起来:“记不记得那次在众生幻海畔,你上来就捧脸?祝玄那会儿才剔完障火回来,可没工夫玩,你捧的是我的脸。小书精,你我其实挺有缘,为了不真变成情深缘浅,早些答应我嘛,好不好?”
他还想再说,眼角余光忽然望见祝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看着自己。
季疆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悄声朝肃霜抱怨:“都怪你不早点答应我,下回我可真不管你了。”
他往她背上轻轻一推,云雾散开时,祝玄已抬手接住她。
“季疆和你说了什么?”祝玄牵着她坐回菩提树下,“他口无遮拦,有没有故意惹你发怒?”
半天不闻应声,他转头,见肃霜静静看着自己,不由问:“怎么了?”
肃霜道:“季疆神君和我说,少司寇花了两百年剔除障火,他嘱咐我不要说出去,可我有好多不明白的,既然障火能剔除,为什么都对它那么忌讳?要怎么剔除?”
提起这事,祝玄并无什么特别反应:“障火侵扰喜怒哀痴四情,把被侵染的四情投入众生幻海,合适的时机再收回,就可以剔干净。说起来容易,合适的时机难寻,机遇运气缺一不可,所以成功者极少。”
肃霜盯着他:“投入众生幻海的意思就是会在下界落身?少司寇也是?”
“当然。”
见她一副盼着多听点的模样,祝玄便说得详细些:“此事与下界历劫不同,不用从怀孕十月开始,我喜怒二情被侵扰多时,分了两次化为凡人修行者,各花一百年,也算顺遂。”
肃霜抓紧袖子:“凡人修行者?既然此事隐蔽,落身成妖不是更稳妥?”
“你叫我去做妖?”祝玄戳她脑壳,“怎可能落成妖身?麻烦多,限制更多。”
肃霜轻轻笑道:“也是,少司寇真厉害。”
她倒了杯酒一口饮干,只尝到满嘴苦辣,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问:真不是他?可天底下怎会有那么相似的一双眼?
但倘若是,祝玄怎会毫无印象,又对龙渊无动于衷?
察觉到自己不肯放弃的希望,肃霜又饮了一杯酒,原来她这么希望他俩是同一个,明明截然不同,明明很荒唐,却有这么希望。
师尊的话忽然浮现脑海:天上地下于心神最损耗者,莫过于得了希望却又失望,你执念重,更要注意这点。
说的没错,师尊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她反手再倒一杯酒。
贺宴虽简雅,月老还是请来了东海的珧女们,此时月上枝梢,细细一缕笛音破开初升的月色,清泉般流淌,珧女的雾气将十世良缘编织成幻梦,在清心院内铺开。
肃霜又去端酒杯,不知为何手腕撑不住抖了两下,一只手很快拿走了她的酒杯。
“醉了。”祝玄摸了摸她发烫的脸,“喝醉了不聒噪,你酒品不错。”
耳畔回旋起犬妖的声音:“喝醉了就大吵大闹,你酒品真差。”
突如其来,肃霜笑了两声,朝后往菩提树上一靠,辩解道:“我没醉,我很能喝的。”
明明眼睛都醉红了。
祝玄在她脑门儿上一拍,变成折扇捏手里,起身向月老请辞,可今天的折扇不肯听话,老是要变回来,最后被他一路捧着回了玄止居。
仙紫藤幽香四溢,祝玄开了窗,忽觉怀里的肃霜摸摸脑袋,“嗖”一下变出两只猫耳朵,抬头问他:“你说实话,以前是不是真想过把我当猫养?那我变个猫耳朵给你看,好玩吗?”
祝玄一把将她的猫耳朵薅下去,又觉她抬高手来摸他脑袋,嘴里像含了块糖,含含糊糊:“你也要有,你这么凶,老虎耳朵?熊耳朵?狼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