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玄不以为意:“看来叫你扮做我也有好处,至少不会乱撒春情疯。”
他合目摆摆手:“去吧,我此次剔除障火消耗甚多,要多睡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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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鲜血大颗大颗落在眉间,犬妖的血如刀一般,切割出新生的双目。
眼前模糊的阴影轮廓一点一滴变得清晰,忽然之间前所未有的天清地朗,她看清了这一生所见第一双眼。
梦醒来时,晨曦幽幽,肃霜按紧眉间宝石,心跳如擂。
有星星点点的火在四肢百骸里闪烁,文火慢烤,许久不灭。
是因为见到相似的眼睛,所以心不能静,缠绕了百年的旧梦再度频繁降临。
肃霜坐了许久才起身穿鞋。
快卯时了,得赶紧去慎言院,这座黑线仙祠布局十分诡异,侍者们日常居住的慎思院建在最南边,干活的慎言院却建在最北边,仙祠内不给腾云,光赶路就得走好久,她可不想刚来就误了差事。
说起差事,她做了两天搓线侍者,总算搞明白黑线是个什么东西了。
如果说红线是牵起缘分,那黑线便更像是做个了断,譬如甲乙相互折磨祸害,一旦拴上黑线,便有一人要死于另一人手下,就此终结孽缘。而最奇异处在于,黑线可以同时串起很多人,更可以孤悬一人,那意味着世间多半会有一场灾祸。
所谓搓线侍者,一如字面,就是每天搓一百根黑线。
这差事实在无聊得紧,好在不怎么辛苦,肃霜手脚快,一上午就搓完一百根,无所事事地听侍者们说些天界小道八卦,什么上代天帝口碑差啦,什么某某帝君跟某某帝君合不来啦……
她听得打瞌睡,正想趴下眯一会儿,忽听殿外狂风大作,雍和元君的声音自天顶传来。
“今日未时末,黑线仙祠内所有侍者都来正殿,随我去一趟轩辕丘玉清园。”
这位传说中的灾祸之神似乎心情不好,语气冰冷。
“哼!居然敢觊觎帝座!他算什么东西!被一群捧臭脚的废物捧了这么些年,真以为自己能当天帝?!本元君今日就要当着全天界的面,骂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你们都跟着,好好听本元君怎么骂他!把本元君骂他的话往外面传!使劲传!”
不知原委的侍者们不由议论纷纷:“轩辕丘玉清园,那是天帝的花园啊……”
天帝还在的时候,玉清园只有得到天帝允许才能进去,雍和元君说要带所有侍者去玉清园,难道有谁擅自开启了本该封印的花园?
这样一想,她骂的是谁,似乎并不难猜,现今天界小半事务都被源明帝君把持,开启个玉清园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元君竟然要去骂源明帝君,这等好戏,侍者们怎能错过!
到了未时末,雍和元君果然领着仙祠侍者们,一路浩浩荡荡往轩辕丘腾云而去。
她平日慈和的脸此时显得凶神恶煞,甚至把冕服都穿上了,裙摆用银线绣着雍和兽相,两只血红眼,令人不寒而栗。
盒盖团在肃霜肩膀上,声若蚊呐:“看架势她是要去找麻烦,到时候咱们躲远点。”
在天界待了许多日子,盒盖深谙低调之道。
它忽又想起什么,严厉警告:“也不许你再靠近那个少司寇!”
那天它真是差点被仙丹吓死,突然冲过去握人家脸!那是谁?是刑狱司的凶神!是一个眼神丢过来能砸死它的那个少司寇!它还以为脑袋要搬家!
肃霜嗓子里像藏了糖:“可他长得太俊,我一见就忘情。”
“你忘情个屁!你不是说之前他把你当球玩,你迟早也要把他当球玩吗?”
肃霜娇羞地笑:“我把他捧在掌心轻轻玩。”
盒盖气得胸口生疼,熊熊怒火下,它突然一个激灵——仙丹这情况,莫不是所谓的春心萌动?平心而论,那少司寇确然生得极好,考虑到仙丹眼睛一直有点瞎,被他晃花了眼倒也不是不可能。
盒盖苦口婆心:“你就是觉得人家好看,想春风一度是不是?你就不能看看别的神君?找那些温润如玉的,一看就温柔老实的不行?那个少司寇不合适,一言不合把你剁碎怎么办?”
肃霜幽幽一叹:“盒盖盖,听过那句凡人诗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盒盖简直气炸,咻一声蹦下地,拔腿便跑。
盒盖还是那么不经逗,算了,让它消消火气,不然又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肃霜闲闲在玉清园里游荡,以前灵雨给她念书的时候提过玉清园,据说这天帝的花园四季景致都有,还有一大片云池,里面养着天上地下最后一条何罗鱼。
那时候的吉灯会想很多,父亲有了新的孩子,自己迟早要被赶出幽篁谷,母亲也不大愿意收留,她该往哪里去?可能会像何罗鱼一样被养在天宫里,再活个千百年便郁郁而终。
或许就因为做吉灯时孱弱而多虑,所以肃霜才要恣意放纵些,像是为自己弥补什么。
只是肃霜也有太多弥补不了的遗憾。
她的生命断裂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形状,说不得哪个更好,似乎哪个都没什么趣味。
正殿前喧嚣起伏,雍和元君正痛骂源明帝君摆架子,到现在都不出来,有许多神族附和,也有许多神族劝慰,闹哄哄地。
肃霜换了个方向,避开纷争,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云池畔。
此处春景妍丽,辛夷玉兰争相吐艳,花下坐着一位着玄黑氅衣的年轻神君,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食指翘起,上面顶着一张请柬,滴溜溜地转。
又是那双与犬妖相似的眼,单薄的眼皮,睫毛顺着眼尾像一道细细墨线划上去。
星星点点的火在胸膛里余烬尚存,顺着血脉,从头到指尖,从心到脚底,烧得肃霜微微发颤,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烧化,漏出一个空洞,里面传出叫嚣声。
它说:去啊,有什么大不了?
肃霜摘下左耳上辛夷花形状的坠子,扬手便丢了出去。
祝玄头也没抬,伸手一捞,辛夷花耳坠被他夹在指间。
风声从头顶飘落,他还是没抬头,晃了下胳膊,打算将骚扰者直接丢出玉清园。
指尖探出,什么都没抓住,反倒痒丝丝地,有几绺头发似触非触。
动作这么快?
祝玄终于动了,懒洋洋地抬高眼皮,只见花树里探出个神女,身穿玄白双色交织的仙祠侍者衣,半个身体俯在枝干上,青丝如瀑,秋波慢转。
“那是我的耳坠。”
肃霜悄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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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何罗鱼”,山海经的北山经有记载: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
这种鱼一个脑袋十个身体,叫声像狗,吃了能治病。
因为审核问题,我觉得追更的同学可以每天下午3点后或者晚上来看,我这边就算存稿箱放了固定时间,好像也不能够准时放出,哈哈~迟点看也一样~
明天继续更新。
第7章 旧梦百年意难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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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相似的眼睛里落满她的倒影。
像是得到莫名的补偿,肃霜忽觉愉悦,笑吟吟地盯住不放。
发尾与他手上辛夷花坠的银链缠在一处,她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在他手指上触了一瞬,细软的手指很快便藤蔓般缠上去,勾住辛夷花坠,极小力地拽了拽。
“少司寇,”肃霜把这三个字念得软绵绵,“好巧啊,又见到你了。”
掌心似贴非贴,辛夷花坠夹在中间,冰凉的。她用指尖轻滚花坠上的银链,在他指缝里滚。
“不记得我了?”肃霜闲聊似的,“上次是我不对,少司寇容姿绝美,轩然若霞举,我一见之下不由得失了分寸,今日有缘再遇,我给少司寇赔个不是,别生我的气。”
眼睛的主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手指上的小动作只让他的睫毛颤了一下。
肃霜把下巴枕在胳膊上,柔声道:“这里好安静啊,你也喜欢安静的地方?我是为了云池而来,对了,少司寇知不知道,云池里养了什么?”
等了半日,他还是不说话不动,肃霜便叹了口气。
今天怎么变成木头做的了?
她用手指绕住银链,打算抽回耳坠,下一刻他却突然动了。
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肃霜只觉身体被飞快拉下花树,肩上被一托,膝后被一撞,不由自主便跌坐在他身前。
手腕被抬起,祝玄缓慢地将她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拉开,把缠在上面的银链取下。
“养了何罗鱼。”
他低沉的嗓音像是会拉扯发丝,撞得额头微微发麻。
辛夷花坠又被他夹在指间,放在眼前细细地看,一面补充:“死在五千年前。”
他语气平静,甚至还掺了几分笑意,肃霜后背却没来由地窜起一股寒气。
祝玄将银链上纠缠的几根断发挑出,这才抬眼望向她,目光从她唇边的梨涡游曳至纤细脖子旁松散的青丝,他眼神里渗人的寒意不知去了哪里,好像突然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不要动。”他吩咐。
肃霜看着他姿态优雅地捻起辛夷花坠,似是要亲自帮她戴回来,她倏地起身,闪电也没她快,眨眼便溜得连衣角也摸不着。
“我的耳坠,送你了。”和风送来她的余音袅袅。
……逃命的本事倒是厉害。
祝玄看了看留在掌心的辛夷花坠,反手收进袖中。
肃霜溜回正殿时,只觉莫名愉悦,好像长久以来的某种遗憾得到缓释;还有点刺激,像是刚从暴躁凶兽头上摸了一把毛后全身而退。
很愉快,接下来找盒盖盖玩,继续愉快。
肃霜四处张望,却没见着盒盖,不是这么生气吧?
她正要找,不想玉清园正门处忽然涌进许多神官侍从,更有神兵开道,女仙执伞,十分威武气派。
“源明帝君到——”侍从的唱喏声响彻整座玉清园。
身着朱紫华服的高大身影款款而来,四周神族有立即上前行礼的,有发出不屑冷哼的,更多的则是站在原处静静张望。
肃霜瞄了一眼传说中的源明帝君,他长身玉立,气度极不凡,端立众神中,还真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感。
“劳诸位久候,源明请罪。”他的声音亦是儒雅醇厚。
肃霜忽觉一阵恍惚。
好熟悉的声音,她听过同样的声音,却语气阴冷,指示神兵们来抓她,生死不论。
有蟜氏?可成饶不是已经和母亲一起陨灭在大劫中了?
肃霜不免朝源明帝君多看了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