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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伞帽上布满无数眼睛的精神水母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漂了出来,令他们都吓得垂下眼皮,浑身僵硬。哪怕不经意与这些眼睛对视一眼,都会感到头痛欲裂,实在难以想象被它带着神经毒素的锥刺扎入脑中折磨一整晚是什么滋味,而且还是经年累月,夜夜不停。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探头朝身后的巢居里望了一眼,黑暗中那抹被锁链束缚着的金色身影蜷缩着,被长年累月的酷刑摧残到只剩皮包骨的枯瘦身躯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样。
  “不会真的死了吧?”其中一个低声问道。
  快点死……省得每回轮班到他,都要来检查。
  星王陛下明明并不怜惜这位王裔,为什么不干脆让他死了呢?非要用精神水母来给他洗脑,不麻烦吗?这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真是够可怜的。
  烦躁的叹了口气,人鱼侍卫朝巢居内游去,缓缓游近蚌壳内的年轻王裔,拨开遮住了他面目的凌乱黑发。
  鲜血纵横交织在脸上,那双狭长的绿眸竟然是睁着的,眼皮却一眨不眨,毫无波澜。人鱼侍卫下意识地深出蹼爪,去探他的鼻息,却见绿眸转动,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极为平静,极为幽深,却也亮得森寒摄魂。
  “让你失望了……”绿眸下染血的唇微微咧开,发出嘶哑的笑声,“还没死。”
  浑身被一股极为阴森的恐惧包裹,人鱼侍卫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那位王裔……不可怜,倒是十分可怕。
  第十五年,某个深夜。
  “刻托是谁?”白色的长须刺入人鱼王裔的耳洞,如往常一样搅动着。
  布满血丝的幽暗绿眸地盯着它的伞帽:“叛国者。”
  “你还留恋他,相信他吗,塞琉古斯?”
  “不。”
  “你在说假……”精神水母的触须抽动了一下,伞帽一阵瑟缩,永远睁开的无数眼睛眨了一眨。
  “我在说,真话。”染血的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地说道。
  精神水母不断抽搐着,重复道:“……真话。”
  第95章 破茧之火
  “听说了吗?那个被囚禁了十五年的王裔居然通过了精神水母的考验,被放出来了!”
  “是不是真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金尾的王裔被侍卫们带出封锁的巢居内的那一天,惊奇的传言迅速蔓延了海王星王城上下。
  深夜,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游入海底的废墟内。
  曾经修筑的美轮美奂的神庙四分五裂,静静沉在茂密的海草间。这座旧日维序者的栖身之所,整座王城最神圣的建筑,如今已成为了星国耻辱的禁地。
  曾高高伫立在王城内外的维序者塑像也都被砸碎,一同堆放在此处,成了一堆辨不出形状的碎石。
  塞琉古斯弯下身,看着海蝎子在隐秘的角落里挖掘着,将一枚小小的金色圆球挖了出来,送到他的眼前。——这是他追去卫星时前一夜来这座神庙找刻托时,意外发现了又藏回原处的秘密。他拾起那枚金球,仔细端详着这在十五年前那晚意外的发现,蹼指描摹过那惟妙惟肖的细腻刻痕,停留在那残缺的尾鳍处。他不知道小小的微雕到底代表什么……但从这上面嗅到了刻托的气息。那是他的微雕吗?刻托怎么会把它藏在这神庙里,是在为他祈福……为他求古神庇佑吗?他这么做,是愧疚,是赎罪,还是……别的什么?
  十五年前他追去卫星时,这个疑问就盘桓在他的心里,想要问一问刻托,听他亲口回答,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当年在意识混沌时,他却一直能听见刻托唤着他的名字,是他的声音与精神能量把他从死亡的边缘唤回……那时候是刻托把他及时送回了母巢里吗?
  刻托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失去了逃走的机会?
  他闭上眼,整整十五年,精神水母的折磨未能令他忘却过去发生的一切……反而令过往曾经被他忽视的细节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复刻,放大清晰到纤毫毕现。
  那个从他诞生时一直被他的目光遥远追逐的背影。
  他们朝夕相处的十数年间,他每次训练他时严厉训斥他的表情与声音,抓住他尾鳍的蹼爪的力量与温度,被他触怒时,刻托眼尾殷红的小痣与冷冽清亮的浅眸。
  在神庙里刻托伏在他的尾巴上睡着的温柔侧颜,在梦里呢喃着那疑似他名字第一个音节的神态,嘴唇的形状。婚典上他追出来质问他的语气,攥紧他后颈的微微颤抖着的蹼爪。神庙的缝隙里他独自流泪的侧影。
  他亲手给他纹上的太阳图腾。在龙背上护住他的怀抱,在他面前倒下的身影,昏迷时柔软诱惑的嘴唇与身体,与他接吻,与他鱼尾交缠的悸动……在星核深处里的他浑浑噩噩感受到的那个拥抱与被舔舐伤口的甜蜜。
  在祭坛上遍地洒落的冰晶间,他们对视的瞬间。
  在他情欲迷乱之际,他折辱破碎在他面前的尊严。他在他轻辱下泛红的双眼与逃离的背影。
  他粉身碎骨时,最后的那个拥抱与滴在脸颊上的泪。
  还有……这枚被刻托藏在神庙隐秘之处的微雕。
  他真的把他视为耻辱吗?真的不在意他,不爱他吗?
  ……种种的疑问与未曾来得及确认来得及开口的“喜欢”,随着那个存在的骤然离去,一并埋入了心底,葬在了……这片见不得光的废墟里,供他反复独自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