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也上下打量了卫长庚一阵子。对方倒是没穿教师制服, 却换了件老旧的棒球外套,款式倒是减龄, 只是印花都斑驳了,看着有点寒酸。
白典莫名想起以前在法医科室里,有同事私下议论中年领导,说他自从结了婚就开始不修边幅,还整出了啤酒肚,这是把老婆骗到手就开始摆烂,本质还是不够重视,懒得取悦对方。
“下次我也给你挑几套吧,学校又没硬性规定老师必须穿制服……偶尔换换形象也能收获更高的人气。”
“我在学生里的人气已经很高了,再高怕是要出问题。”
卫长庚给了一个哭笑不得的回答:“精化学院不就有个老师因为被学生告白,还和自己的哨兵闹了矛盾,最后离职才算完事。”
“……你不是还没向导吗?”
白典心里痒痒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老大不小的,不准备找一个?”
卫长庚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眼神:“这么急着要后妈?”
“……滚,又占我便宜!”
白典哼了一声坐到卫长庚身边。系上安全带后,无人车开始朝着预设好的目的地自动行驶。
狞猫快乐地趴到两人中间,甩着耳朵上的黑穗子,连白典那条害羞的小章鱼也钻出来凑热闹。可它实在太过疲倦了,于是就用八条触手绕着狞猫的脖子,趴在暖绒绒的毛里昏睡过去,仿佛给狞猫打上了一条蓝紫色的蝴蝶结。
精神动物的倦意自然也影响到了正主,白典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卫长庚也不再攀谈,他贴心地调节了车内光线,放下座椅靠背。白典心满意足地放空自己,闭上眼睛。
平湖只是一座小城,白典并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当他被叫醒时,车辆正在减速驶入停车场。窗外却不是在他以为的平湖风景区,而是城西的文教区,一座高大的欧式仿古建筑。
从远处的路牌上白典找到了答案:这里是平湖市的历史博物馆。他听说过这里,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很多游览名单上的必去之地。
现在是下午七点,早就过了博物馆的营业时间。透过落地玻璃大门可以看见展馆大厅里漆黑一片,甚至连员工都已经下班。可卫长庚却径直带着白典登堂入室,也不知道凭了什么样的关系——当然,什么样的关系都不奇怪。
两个人像狞猫一般脚步无声,穿过空旷的大堂。来到前台附近时,辅脑努斯开始了同步解说。
博物馆的一二层都是常规展陈,其中一楼是地球历史纪念展,二楼则以宇宙大流浪为主题,同时也是本馆的主打特色。几乎所有展品都来自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的捐赠者中不乏社会各界的名流,也包括了历代移民总指挥。
博物馆的电梯已经停运了,他们爬上二楼,进入展厅后没走几步就在墙上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初代移民总指挥是一位传奇人物。当方舟舰队在宇宙中航行到第35年时,他因为罹患严重的脑部疾病,健康状况急转直下。然而在死神来访之前,他果断舍弃了肉身,转而以意识的形态继续存在着。直到第51年,梦海发生大规模骚乱。事件平息后,总指挥的意识也去向不明,至今仍不清楚他是彻底消失死亡,还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清除记忆,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所以,在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中,他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当初把人类带离地球的主张,又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毕生的心血和选择?
还有那位沙漠首领,他是留在了地球,还是被责任和命运所束缚,跟随大部队一起穿越星辰。而他的下落呢,是不是也在这片新家园的某个角落?
白典既好奇答案,又有点害怕知道。眼前的展陈琳琅满目,他走马观花地看着,直到视线对上一座玻璃柜。
柜子里的展陈品,是黄金洗礼盘。
白典惊讶:“洗礼盘不是神圣的宗教信物吗?怎么会在这儿?复制品?”
“不,这就是本尊。宗教信仰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人性动荡、文化碰撞的大时代中。旧智慧快速腐朽,新信仰应运而生。曾经的圣物失去了它的神性,于是就从造物者的象征回归了本质——人的造物。”
说到这里,卫长庚拽了拽白典的胳膊,示意他换个角度继续观察。
于是白典就看见了镌刻在黄金洗礼盘背后的铭文。
几个小时前,于梦海世界之中还尚未存在的铭文,此时此刻却已经成为了数百年前的人类遗迹。
或许是在大流浪时期经历了一些动荡与磨难,它看起来陈旧了许多,实际上并非纯金打造的盘体变得斑驳。但是,那几行最后才被镌刻上去的铭文,却被一代代人类描摹并且恪守着。即便信仰失去了意义,即便缔结这些誓言的人类早已作古……但这些文字依旧触动着观者的内心。
见白典站在展柜前若有所思,卫长庚半是调侃半是关心:“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
白典看着洗礼盘,又看着展柜上映出的自己的脸,轻声叹息。
“人不能选择自己出生的时间,却能在最艰苦的时代里努力地发出光亮。与他们比起来,我只是个体验了几小时末世之旅的匆匆过客,随时都能退回到安全的世界。再回想我在副本里做过的事,未免有些乘人之危的嫌疑,心里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