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很担心他会将这个药丸塞进她的小猫咪里,毕竟目前来看,完美符合条件的位置似乎只剩下这一处了。
她迅速想到另一个安全地。
“我的文胸外面还有一个小口袋,不过很小,”艾薇迟疑地说,“贫血有时候会带来低血糖反应,所以妈妈会教我,往里面放一颗糖。”
她已经养成习惯了。
洛林问:“我能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艾薇解开外套和衬衫,将那个小口袋展示给洛林看,它贴在心脏处的位置,如她所说,的确很小,至少比洛林看到的、放银行卡的那个小口袋要小很多。
洛林一根手指放进去,都有点勉强。
他摘掉手套,露出骨骼感极重的一双大手,疤痕和青筋狰狞地暴露在艾薇视线下,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稳定了。
纯棉的材质足够舒适,也足够脆弱,一根手指的塞入就让口袋边缘的缝合棉线绷紧,紧张到像是会被彻底撑裂脱线,那些单薄的棉布拉扯出一种泛白的颜色,似乎再用力就会被彻底破坏,烂掉。
洛林的指尖压到坚硬的糖果,是水果硬糖,圆圆的,不确定是外包装,还是糖果本身设计,他粗粝的指腹感受到糖果中间有个小孔。
“老师,”艾薇小心问,“您能取出来吗?”
“嗯,”洛林沉稳地说,“别动,我不想弄坏它。”
艾薇立刻不说话了。
她紧张地感受到洛林屈起手指,缓慢移动,终于从那可怜的小口袋中将糖果勾出;这种担心棉线随时会裂开的感觉太恐怖了,艾薇想找些话题聊。
她问:“如果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不说话,您能分辨出吗?”
“当然能,”洛林慢慢勾出那个椰子糖,“我能闻得到你。”
艾薇愣住。
被扩大的口袋边缘恋恋不舍地依附着洛林的手指,他已经将那枚水果硬糖完整取出,将那粒包裹着一层蜡衣的药片塞回艾薇口袋,洛林垂眼看她:“你闻起来和其他人不一样。”
艾薇仰脸:“什么不同?”
运动胸衣将她包裹得很好,锁骨和肚脐处袒露出大量明晃晃的白色,她总觉得此刻氛围有些暧昧,但求知欲和好奇心让艾薇仍旧问出声,还有些担忧:“是因为我经常流汗吗?是不是闻起来汗味更重一些?”
她死死盯着洛林手中的糖果,这个在她胸前闷很久的糖块,会不会也沾上了汗渍?
洛林用两根手指轻松剥掉了糖衣。
将这个沾有艾薇体温的糖果放入口中,喉结动了动,他平静地说:“不是汗水,是椰子味。”
“你闻起来和这个糖果一样。”
第71章 毫不犹豫
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皮肤肌理流下,蜿蜒而过的皮肤像被小虫爬过,又痒又痛又麻,胸口又胀又闷,垫一层保护用的胸垫,那粒坚硬的小药丸像珍珠蚌里的沙砾,摩挲着她的皮肤。
就像隔着二十层被褥仍旧能被公主感知到的坚硬黄豆。
“这样重要的东西,”艾薇说,“您——”
“别说废话,”洛林说,“我可不想一回头就看到一具漂亮笨蛋的尸体。”
艾薇说:“谢谢你啊,虽然说话难听了点,但你居然夸我漂亮哎。”
“别为无法改变的事情难过,也不要替别人背负过错,”洛林俯身,大手盖在艾薇头顶,往下按了按,“保护好自己。”
艾薇猜测他一定没有和暧昧对象相处的经验,因为这个按压头顶的姿势和她礼貌性摸小狗/小猫/小兔子等毛绒玩偶、或者小孩时一模一样。
或者,在他眼中,艾薇的确能和以上两者划等号。
除却敏感期之外,洛林在她面前展露出的,永远都是老师一样的姿态。
差着“等级”呢。如果不是因为敏感期,他可能永远都会将她当作孩子。
她说:“我会保护好您的骨头。”
洛林没有回答,他转身上了阶梯,像那黑洞洞的未知领域稳稳走去;空气中弥漫着微微潮湿、发闷的气味,像存放了很多旧书籍的地下室,这种充满了陈旧和不安的空气让艾薇咳了两声,她深深吸口气,仰头看洛林高大沉静的身影。
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怕。
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气定神闲,永远有所对策。
艾薇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她对伴侣的规划、要求,一直都接近于“理想中的自己性转版”,或者说,是一个能够督促她上进、鞭策她进步的目标。
艾薇在梯子下吸了最后一口新鲜空气,大步上前。
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仍旧在洛林身上;艾薇跟在他身后,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这铁锈版的气味,距离越近,气味越重。
她快爬几米,靠近洛林风衣下摆。
混杂着冷冽金属感的血腥味更清晰了。
艾薇意识到不对劲:“您受伤了吗?”
“别像小猫一样在后面嗅来嗅去,”洛林说,“你怎么越来越像小——”
话音未落,他已经先一步登上这悬空的二楼,半俯身体,洛林向艾薇伸出手,只用一只手臂,轻松将她拉上来。
艾薇刚上去,脚下的旋梯忽然间断裂,咯咯登登几声沉重的机械响,放下旋梯的地板迅速合拢,头顶明灯骤然明亮,将这一方小天地映照得犹如白昼;她只觉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整个人都被拉到洛林外套下。
好奇怪。
艾薇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小袋鼠,被遇到危险的袋鼠妈妈单手抓起,biu~地一下,丢进了他的育儿袋中。
“老师,”艾薇从洛林的育儿袋——不——大衣外套中吃力地挤出一个空隙,露出脑袋,左看右看,“怎么了?”
“不确定,”洛林说,“先别说话。”
艾薇说:“您的衬衫摸起来湿湿的……”
洛林说:“是啊,我刚刚洗了个澡;我不小心掉进湖中;我被雨淋湿了。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解释吧。”
“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奇怪的话,”艾薇叫出声音,她抓住洛林衬衫濡湿边缘,再度从手感中确定了什么,“您受伤了。”
现在洛林并不想谈这个。
他说:“别说话,仔细听。”
艾薇已经发现了洛林衣服内的伤口,狰狞的一道,横亘在腹肌上,皮肉微微卷开,只是暂时止了血,甚至没有用纱布包扎。
唯一的医生郁墨,据洛林所说,在外面和辛蓝在一起。
虽然没看到郁墨,但艾薇也不那么担心——郁墨显然更熟悉这里,他很聪明,能隐瞒她们这么久,不可能会被区区ai所欺骗。
更重要的是,辛蓝只是陷入休眠状态,郁墨说不定也受到“干扰”,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不是吗?
艾薇抚摸着洛林狰狞伤痕的边缘,心脏一下一下地往上抬,像伤口接受缝合时,医生用力拽缝合线的线头。
“如果郁墨在就好了,”艾薇说,“他——”
“他一定会微笑着将匕首插入这个伤口中,用力地左右搅动,”洛林说,“真好,你的’如果’只是’如果’。”
“不会的,”艾薇摇头,“他不会目光短浅到破坏计划。”
“如果有一天,他打算杀了我,”洛林问,“你会怎么做?”
艾薇愣住。
“从这里离开后,你有很长时间慢慢想这个问题,”洛林说,“现在,别再想和郁墨相关的事情,专注。”
艾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房间内的布局上。
这应该是那个巨大的旋转木马的模型中间,四周的墙壁是稀奇古怪的形状,写满了圣经里的那句话。
「they will soar on wings like eagles; they will run and not grow weary, they will walk and not be faint.」
「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
洛林注意到艾薇的眼睛:“看过?”
“听过,”艾薇张大嘴巴,目光掠过这些词语,“……那个自称为’元’的家伙被枪击后,就一直在重复这段话。’但那等候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
「但那等待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
在基督教信仰中,这句话被广泛地应用。圣餐仪式,教堂祷告、传道布教……
印第安人将鹰视同’灵’,古罗马战士将鹰雕刻在盾牌上,认为它代表自由和勇敢,而圣经中的鹰,又有着救赎的含义。
“这句话之前在讲,人无论多么努力生活,最终都会走向消逝,”洛林没有复述经文,简单地告诉艾薇,“然后呼吁信徒,只有’等待耶和华’,信奉’他’的人,才能永不疲倦,得到永生的生灵。”
艾薇思考:“是这样吗……”
“‘元’还说了什么?”洛林问,“它有没有提到伊甸?有没有提到郁墨?”
艾薇摇头。
她不知道’元’口中的’哥哥’指的是谁,会是郁墨吗?还是和她同批被培育出的仿生人?
如果是郁墨的话,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比如’和你的哥哥繁衍更多的人类吧’,听起来就像将她当作养殖场不停下崽的牲畜,听起来很糟糕。
“……喔,错了,我亲爱的女儿。”
清越、干净的电子音在这个房间中响起,洛林不动声色地挡在艾薇面前,侧身看,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踪迹。
声音来源自他们周遭的墙壁,四面八方地传递着同样的话语,形成重重的回音。
“生育是伟大的行为,是地球给雌性的强大武器和能力,”电子男音继续说,“养殖场中,繁衍的雌性牲畜承担着巨大的责任,也是养殖场的核心——她才是养殖场最宝贵的财富,就像你,我的女儿,你也将是新人类文明的开端,你会是夏娃,会是所有新人类的母亲……”
洛林说:“它知道你过往所有事情,能根据你的微表情和状态检测到你内心的想法——”
“我知道,”艾薇说,“能读心,您已经为我上过这堂课——但是它的话比您说得还要难听。”
洛林说:“谢谢,关于这点,你已经提醒我无数次了。”
他将艾薇重新塞回自己大衣下,完全不惊讶,对元说:“你果然还在控制这里。”
“喔,”’元’说,“只要我想,这个地球上没有我无法控制的地方。”
“了不起,”洛林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控制安全区内的设施?不喜欢吗?”
“那不是安全区,是你们这些寄生虫所在的疮疤,”’元’一板一眼地使用着电子音说,“我的用词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的宝贝女儿……母猪生下的孩子让人类吃饱肚子,母猪是好的;你肚子里的孩子会让这个地球的生物更友好地相处,你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