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蓝意识到问题,他难以置信:“主人,您连我也不信任吗?”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洛林只是冷峻地重复了一遍口令。
“立刻陷入休眠模式,”他说,“辛蓝。”
辛蓝的意识在挣扎,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失败了——那些根植于他身体的程序忠心地启动。
眼前一黑,他闭上眼睛,像一片纸躺在地上。
洛林没有看他的身体,握住枪,独自一人,向甬道深处走去。
一小时后。
额头上顶着手电筒的艾薇才摸索到这里,她一眼就看到地上的辛蓝,吓了一跳,摸了摸,又用采血针刺破他手指——
确定辛蓝只是陷入休眠后,艾薇才放心,她努力将辛蓝拖到旁边的石洞中,把他摆成一个看起来比较自然的休息姿势,又捡起他掉落的外套,贴心地盖到腹部位置,免得冷风吹到他肚脐。她不确定仿生人会不会因为肚脐冷到而一泻千里。
艾薇完全不知道洛林打算做什么。
真希望他让辛蓝休眠,不是为了避人耳目做什么坏事——比如暗中杀掉郁墨,不留下丝毫证据。
受伤的右手软塌塌地垂在身侧,艾薇左手握枪,四下探了探路后,沿着地上的脚印,东嗅嗅、西嗅嗅,终于成功从空气中捕捉到属于洛林的气息。
「真的好神奇,我现在对他的气味越来越敏感了……」
艾薇想。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还是坏。
荡荡的鼻子很灵敏,但是是对所有事情都灵敏;可艾薇,是单独对洛林灵敏——听起来就像是被他套上了什么锁链,只能和他绑定。
她踏入甬道,注意到地上有几块碎裂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是被激光切割,断面整整齐齐。
艾薇慌忙几步跑,飞快往前跑,循着洛林的气息,跑过这个藏有激光陷阱的甬道。
但她没想到,甬道尽头的光明处,竟然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商场——
眼前骤然的光亮让艾薇双目刺痛。
商场中,巨大的旋转木马还在运行中,播放着甜蜜的歌谣:“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里看樱花……”
爆米花、糖葫芦、冰激淋……
甜腻的气味在空气中回荡,刚烤出的面包散发出松软干净的甜香,艾薇站在巨大的旋转木马下,回身看,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这里的复杂气味严重干扰着嗅觉,和洛林之间的锁链似乎就此切断,她握着枪,犹豫着要不要再往深处去——
“艾薇?”
熟悉的冷淡声音响起,艾薇猛然转身,看到不远处的洛林。
他看起来和躺在地上、被士兵打死的那个很像。
甚至一模一样。
此刻,洛林微微皱眉,看着她,面色不悦:“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薇压制住跑过去的冲动。
她注意到,洛林手中的枪管冒着烟——他刚刚射击过,是因为什么?
不,现在的洛林,是真正的洛林吗?
艾薇稳住心神,她说:“对不起,老师,我忽然间想起来,毕业答辩时的一篇论文,我在里面粘贴复制了很多您课堂上的理论原话。”
“你是困到智商向松旭看齐了,还是睡觉时把脑子睡丢了?”洛林不悦,“为了这点小事跑到这里?还有,我看过你的毕业答辩论文——如果你真复制了我的原话,它也不至于干瘪生硬到像放了三天的法棍。”
……听起来很像他。
艾薇的手放在左边口袋中,她努力想从空气中捕捉到熟悉的气息,但只嗅到浓重的血腥味,重到像分尸案现场。
这种浓烈的血气把洛林身上的味道彻底遮盖。
她没办法完整分辨。
“老师,”艾薇说,“辛蓝为什么躺在外面休眠——您有什么头绪吗?还有,郁墨呢?”
“里面的磁场会扰乱辛蓝的核心,”洛林说,“郁墨留下来照顾辛蓝,怎么?你没看到他?”
艾薇已经走到洛林面前了。
血腥味更重了,她的鼻子很不舒服,甚至有种反胃的感觉。
她继续试探:“是这样的,老师,基地那边想要我交一份推荐表上去,我很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动笔……您能替我写吗?”
“仅仅是填个表就让你头痛?你是没有脑子的小草履虫吗?”洛林皱眉,“你笑什么?艾薇?”
他神经紧绷,想训斥艾薇冲动、鲁莽——怎么能跑到这里来?
但艾薇已经扑到他怀抱中。
洛林不得不将艾薇抱起,以免她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他教的这些学生中,没有几个脑袋聪明的,只有蠢到令他暴躁的——
仅有这个小机灵鬼,他现在抱这么紧,只是暂时不想她摔坏那珍贵的小脑子。
艾薇流了很多汗,现在嗅起来像一个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新鲜椰子。
“老师,”艾薇以他不理解的快乐声音叫着,她看起来惊喜到不可思议,“是您!!真的是您!!!”
她声音中的欣悦远远超过所想,甚至像极了绝境逢生。洛林想松开她的下一刻,艾薇的胳膊更用力收紧,抱住洛林脖颈;巨大的椰子气息成了捕笼,他失足跌进一颗巨大的鲜切椰子;紧贴他的柔软手臂像椰壳内部鲜生生、甜嫩嫩的椰肉,勾动着旺盛的食欲——还有她的心跳,嘭、嘭、嘭。激烈,温柔,缠绵,洛林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这种旺盛的、属于艾薇一腔真心的悸动——洛林手指紧绷,刚刚松开的指节,再度稳稳地贴在她腰上。
“太好了,”艾薇发自内心地说,“还是那个恶毒的您。”
洛林心里那点漾起的波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下去,否则,某个不听话家伙的臀部会立刻开花。”
第70章 糖果
茨里的心情糟糕透了。
这本来应该是美好的工作日,他相当于一个移动的军事法庭重要部件,专职负责审判那些违背军队条例的家伙们。
荒废区中的案件不棘手,甚至不需要茨里动用刑罚,算起来,他已经接近三天没有剥过人的皮肤组织了,指甲都干净圆润了不少。
按照茨里的计划,他本来可以在这里的军事基地中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再给自己的红头发好好地做一次美容护理——
现在的人不像古代人那样,将红头发视作野蛮、愚昧的象征,与之相反,还有很多人认为红发代表着热情、豪迈与旺盛生命力。
茨里那十八个兄弟姐妹中,只有他一个人遗传了母亲那活力满满的红色头发。
但现在,他的红色头发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护理膏味道,胸前的蜜蜡脱毛也只进行到百分之八十一,被迫在深夜里“押送”这四辆车的叛逆少年,要将这些家伙都送到洛林驻扎的基地中。
“糟糕透了,真是糟糕透了,”茨里不满意极了,“这么美好的夜晚,又是休假期间,他不应该和年轻漂亮的妻子疯狂作艾么?为什么跑到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工作狂习性还没有改变吗?”
松旭的金色头发都炸起来了:“他们已经离婚了!——不许你用这样的字眼提到艾薇,你要尊重隐私。”
“这样的字眼?哪种字眼?你是从培养皿中诞生的吗?还是你的父母通过有丝分裂的方式生下了你?”茨里声音满是嘲讽,“金毛小狗,你是他俩的婚外孩子吗?这样维护她们……哼哼,一个第二十三区逃来的难民,一个……低劣肮脏的黑小子,只能怪那张脸太有迷惑性,才让你们都以为他真是什么贵族。”
松旭说:“你在说什么东西?”
“算了吧,”茨里朝车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金发蓝眼的美人都没有脑子——好吧好吧,别用那种眼神看人,我给你个忠告,等见到阿谢尔时,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不要提洛林的前妻艾薇半个字——如果你想要她健康安全地活着。”
阿谢尔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第一区目前有两个党派在竞选执政席位,阿谢尔属于自由党中重要领导人物之一,松旭一家人也都是自由党人——在去年的党内投票选举中,松旭的父母还呼吁他们将选票都投给阿谢尔,希望阿谢尔能成为自由党的领袖。
遗憾的是仅差三票。
只要阿谢尔顺利当选,以自由党如今的风头,极有概率成为下届第一区区政府的首脑。
松旭对政治并不关心,唯一一个和洛林交流、通话的他,此刻被当作人质坐上了茨里的车。
他对阿谢尔的印象只有那头万年不变、漂染上白色发丝的保守发型,和能让发丝维持到七级大风也岿然不动的神秘发蜡。
喔,还有阿谢尔一些不怎么光明的传闻。
松旭警惕地问茨里:“他喜欢艾薇吗?”
茨里很无语。
“他的独生女,安雅,也就是之前你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的一区新闻主持人,后来参军的那个,以亲和力和果断勇敢出名——曾经用身体帮阿谢尔挡下暗杀者子弹、并顺利反击的那个女孩,”茨里说,“她一直想要和洛林结婚。”
松旭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不然呢?”茨里说,“你难道不奇怪吗?过去三年,你从未在电视上看到过她。”
松旭说:“不奇怪啊,因为我过去三年没看过电视。”
茨里的红发更愤怒了。
“因为她参军了,报名参军!”茨里说,“政客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老狐狸,阿谢尔对她一直寄予厚望……安雅在荒废区的军营里度过了三年……如果不是因为洛林现在的职位,你猜阿谢尔会怎么对待他和安雅?”
“……艾薇也不是必须要和洛林结婚,”松旭说,“你的语气很不友好,听起来就像洛林被迫选择了艾薇做盾牌,拒绝了阿谢尔和安雅。并不是这样——!艾薇才不是被利用的工具,你们都不知道洛林有多幸运……”
“你还真是初中小男生的思维方式,”茨里嗤笑,他换了一件更宽松的衬衫,好让胸肌不那么惹眼,规矩地套上军装外套,他说,“总之,能利用自己权势来逼迫人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少提艾薇的事情,最好别让阿谢尔知道她在这里……还有,洛林那家伙的确幸运,我以为他会一辈子留在下水道里当一只臭哄哄的老鼠。”
松旭说:“他是我最好的老师。”
茨里盯着车子上的屏幕记录仪,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他并不担心洛林会遭到阿谢尔的报复,事实上,阿谢尔针对洛林也不是第一次了,私下里也多次要求茨里提供关于洛林的违规讯息。
和玩弄政治权术的阿谢尔相比较,能借助“罗林·赫克托”身份,在没有人扶持的情况下,能从军队中脱颖而出、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绝不是因为“幸运”和“不怕死”……
更何况,第一眼见到洛林——西里尔时,茨里就知道,这个黑暗区的家伙和其他人不同。
瘦到更清晰看到关节处骨头的身体,穿着垃圾桶里捡来的破衣服,简单遮蔽身体,无法修剪而垂在腰间的黑色长卷发,阴沉的双眼,还是个异瞳,右眼隐约泛出一点浓色、暗绿翡翠的光泽。
这种漂亮颜色的虹膜可以在黑市上卖到好价格,包括他灵活的双手、双腿,浓密的黑色长卷发,甚至可以把面部数据卖给美容院,会有不少人乐意付钱购买这张脸的模板。
这样一个少年,没有依靠,不到十四岁,还能四肢健全、健康地生活在黑暗区,甚至身上连一个跳蚤都没有,证明了他很能打。
好朋友罗林将这种分析的话讲给茨里,茨里嗤之以鼻,认为西里尔只是幸运罢了。
毕竟,见面的时候,西里尔在吃一个干燥的、黑乎乎的面包,吃得很快,在喉咙间梗住,没有干净无菌的水,他就用一个破掉的玻璃杯接雨水,接满了,一饮而尽。
临走前,茨里恶意地将一块石子丢到西里尔杯子中。
那个脆弱残破的杯子应声而碎,整个杯底都掉了下来。阴郁的少年西里尔沉默地将干硬的面包塞进口中,握住玻璃杯的碎片就要割断茨里的咽喉——
他真的差点死在那里。
死在一个比他瘦很多、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的黑暗区混小子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