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比,朝轻岫的工作态度就要散漫许多,每次遇到大些的石块,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绕开。
许白水低声:“我觉得门主可以打碎它,或者让简兄弟打碎它。”
朝轻岫同样低声:“我也觉得我可以,但我觉得王老大人应该打不碎那样的石头。”
“……”
朝野中都没有关于王老大人会武功的传言,凭普通人的气力,显然很难将兵书藏在巨石下面。
荀慎静默默闭眼,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陆月楼此刻的表情。
众人找到疑似地点后,等天刚濛濛亮就开始动手,又从天亮工作到天黑。
在他们的努力下,土坑终于达到了将近三丈深。
在大夏,普通水井差不多也就这个深度,结果却什么都没找到。
刚开始,众人还会调整位置,等他们将周边能挖掘的地方都尽数挖过后,才慢慢觉得情况可能与预料的有些不同。
朝轻岫放下铲子,目光难得有些飘忽。
许白水难得从上司的面部表情中解读出“心虚”的字样来。
陆月楼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开口:“通判多年来一直未曾找到兵书,咱们又岂能刚来就将兵书找到。纵使最终一无所获,朝门主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朝轻岫干咳一声,道:“其实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觉得自己之前的推测可能有误。”
“……”
许白水默默看天。
她是朝轻岫下属,其实没什么意见,至于简云明,全程根本就是放空思绪,完全遵照上司指令行事,对兵书下落并不如何关心,更加不会产生失望之情。
至于陆月楼跟荀慎静……这两人都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兼之内功修为出色,在听到朝轻岫的话时,同样做到了面不改色。
朝轻岫拱手:“是我急躁,让诸位白辛苦这一场。”
陆月楼忙道:“当时大家都不觉得门主推测有误,此事又岂能怪在门主头上。而且来找一场,纵使一无所获,总归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朝轻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道:“之前我以为具体方位该从王近皎的名字而来,此刻想想,又觉得未必如此。”
她缓缓道:“王老大人生前曾将家中荫官名额给了王近皎,也就是说,在王老大人原本的安排中,日后该以耕读为生的并非这位王四郎。”
众人听着她的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当初王近皎会丢官纯属运气不好,王老大人知道这个孩子资质有限,压根没指望他担当起找到宝物的重任。
朝轻岫:“诸位都记得,王老大人最后那几年曾收养了一个孩子,为其取名王近器。陆公子,你饱读诗书,可知‘器’字在藏匿物品上可以作何解释?”
陆月楼听到这里,目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神色,立刻点了下头,然后道:“‘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1。”
失望之情被即将成功的雀跃所掩盖,他觉得自己实在粗心——若非为了留下线索,王老大人晚年为什么要多收养一个孩子,还特地为对方取名?如此明显的提示,自己竟一直未能察觉。
朝轻岫轻声:“器,可以代表用犬来看守宝物的意思,那么天象之中,又有什么会在冬季出现星辰跟犬有关?”
“娄宿,属金,为狗。”
这次回答的人是荀慎静,不过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依稀记得,这个星宿只有十月才会开始出现在东边的天空中。”
朝轻岫:“十月也是农闲时节——也就是说,咱们此刻才来,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随后又道,“诸位觉得,是继续推算,还是先打道回府,等十月再来调查?”
等十月份再来调查显然不符合韦念安对下属工作效率的期待,荀慎静:“我记得阿宿对天象略有些研究,不妨回去再问问她。”
一刻功夫后。
知晓朝轻岫思路的宿霜行点头,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请给我些时间,或许能绘制出十月份木屋窗口对应的天象。”
朝轻岫看着宿霜行,微笑:“宿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实在令人钦佩,若是什么时候你在陆公子身边呆的腻了,不妨再回到问悲门中。”
宿霜行低声:“朝门主说笑。”
第257章
既然具体地点尚且需要时间来解读, 众人只好先回老宅休息。
等跟陆月楼一行分开后,许白水感叹:“还好这次是跟宿姑娘一块来,否则还得回去翻书。”
朝轻岫笑:“少掌柜无需忧心,咱们这边也不是没有懂得星象的人才。”
许白水有点惊讶:“你居然还会这个?”
朝轻岫扬了下眉:“难道少掌柜不通此道?”
许白水:“……我一般会花钱雇人来通晓此道。”
她说话时, 心情十分怅然——虽说世上一定存在金钱无法解决的困难, 不过自从自己离开老家前往问悲门后, 类似困难的出现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朝轻岫:“这也不要紧,非曲跟应山长应该都学过一些。”
许白水提醒:“她二人都不在此地。”
朝轻岫:“还有李少侠, 他熟读佛家典籍, 多半也懂一些。”
许白水觉得更不对劲:“佛法跟星宿有关?”
朝轻岫想了想, 一本正经道:“多少有点关系,而且这些内容李少侠也可以作为课外兴趣去了解。”
许白水听着上司的话,思考许久, 最后得出结论——自己可能又双叒叕遭到了上司的忽悠。
星象学博大精深, 宿霜行推开所有工作,全心投入到对星辰轨迹的解读当中, 一直又过了两天时间, 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朝轻岫看着宿霜行,重点是看着对方脸上异常明显的黑眼圈,确定她已然得出了结论。
宿霜行:“若是在下计算的没错, 根据星象推测出的地点, 就在西边的碎石滩附近。”
朝轻岫:“好, 咱们去那边瞧瞧。”对陆月楼道,“这一回在下还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若是依旧弄错, 还请公子勿要怪我。”
陆月楼赶忙道:“若非门主在,还不知该从何下手, 岂有见怪的道理?”
上次动身时,宿霜行被留在宅中看家,今次就换成荀慎静留下。
许白水倒是很乐意帮荀慎静分担工作,奈何在荒凉的墩山上,人力资源比闹市区要宝贵得多,她的挖坑能力比看家能力更得上司的青睐。
碎石滩距离老宅越有两里之遥,这点距离对武林高手而言须臾便能走完,碎石滩附近有一处水潭,每到冬日,潭水干涸,白色的河床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远远看去,仿佛铺着一片银霜。
一回生二回熟,早就不是第一次动手挖坑的众人一到地方,无须多加讨论,直接重新握起铲子,然后迅速投入到紧张刺激的挖掘工作当中。
许白水连着刨了大半日土,忽然间,铁铲末端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了一点声音。她本以为那是石头,却觉得声音比石头更加清脆,漫不经心地低头去看,发现刚刚被自己磕到的,好似是土中一个铁盒露出来的一角。
见状许白水精神一振,连忙用力铲了几下,将铁盒彻底挖出来,然后对同伴道:“这边有一个盒子。”
在许白水话音落下的瞬间,碎石滩处连风声都似乎为之一静。
“……”
电光石火间,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而去看许白水的工作成果。
许白水觉得压力极大,她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转移到了她身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让那只冰冷地铁盒也变得烫手了起来。
她连忙拍了下盒子上的泥土,递到前面,让同伴们能更好地看清盒子的模样。
那是一个铁制的容器,很陈旧,表面布满锈迹,开口处还挂了锁,可惜锁眼早已被铁锈所堵死。
在场众人没人有钥匙,当然只要铁盒中没有安装“遭遇暴力拆解后会第一时间启动自毁程序”的机关,那么上头的锁自然可以用更喜闻乐见的方式打开。
注视着眼前这一幕,陆月楼忽然有种眩晕感。
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示意她直接把盒子交给陆月楼。
陆月楼毫不犹豫地接过,下一刻,铁锁就已然脱落。
他其实没怎么用力,然而锁已经腐朽得过于严重,被陆月楼轻轻一碰就直接断裂成两截。
陆月楼顿了下,缓缓打开盒子。
装在盒子里的是被油纸重重包裹起来的一个方形物件,陆月楼平复了下心绪,才打开油纸,从中找到了一本无名书册。
书册的确记录了一些打仗内容,不过有些零碎,没经过系统整理,有些地方还写了几句类似随笔的诗词。
陆月楼随手翻开一页,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看着泛黄纸页上那些自己从未阅读过的词句,叹息,“这首词的词意何其悲壮,非久在军中者不能写,果然是镇北军中的物件,可惜在下直到今日才有幸听闻。”
朝轻岫站在许白水身边,她一双眼睛原本黑白分明,此刻看去,却有一种云岫山雾般的朦胧感,
“确是好词。”朝轻岫微微笑着,抚掌赞叹,然后对许白水道,“少掌柜博闻强识,也没听过这句词吗?”
许白水摇头。
她想,这样的词句一旦问世,必定会广泛流传,既然自己不知道,那就可以证明,写下那首词的庄老将军从未将之示人。
朝轻岫似也只是随口一问,又对陆月楼道:“如今东西到手,公子打算怎么做。”
陆月楼捏着兵书,手指下意识用力,又很快松开,似乎是担心损伤纸张。
“事情已了,正该回去向通判复命。”
朝轻岫点了下头,抬起眼,目光在周围人身上轻轻扫过。
宿霜行等人立刻各自散开,让朝轻岫可以跟陆月楼单独谈话。
朝轻岫:“过来墩山之前,朝某曾与公子谈过。”
陆月楼:“陆某知道,此番能找到兵书,功劳都是朝门主的。”
朝轻岫微微一笑,摇头道:“朝某已说了愿为公子谋,公子还是不相信么?”又正色道,“对问悲门主而言,与官场牵扯太深并非什么好事,在下并不想越过公子去将东西交给韦通判。”
陆月楼闻言,深深望了她一眼。
朝轻岫:“还有,在咱们离开之前,得为今次王家老宅之行收个尾,免得消息泄露于外,叫人猜测东西已被找到,再引起有心人觊觎。”
陆月楼:“匆匆离开,再怎么遮掩,都会引人怀疑。”
朝轻岫:“就由公子带着兵书先行,我收拾下山上的情况,再想法子打点一下,假装咱们还在寻找,只是期间出了命案,又不愿牵扯太深,才离开墩山。”
陆月楼并不相信朝轻岫会一心一意为他谋划,不过他更清楚对方是聪明人,在双方利益一致的情况下,起码不至于拖自己这边的后腿。
他想,朝轻岫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江湖人并不喜欢跟官府来往太密的首领,当日岑照阙被手下反对,也是因为在某些人眼里,他对官府的态度过于温和。
岑照阙还只是不主动捣乱,朝轻岫今次直接是帮官府办事,事后不想将事情宣扬出去,也很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地位。
陆月楼:“好,就由我去将兵书交给阿姊,劳烦门主留在这里善后。”又道,“陆某决不会忘记门主的功劳。”
朝轻岫再次摇头:“功劳自然是陆公子的,朝某不过在旁打了个下手而已。”看陆月楼一眼,又低声笑道,“而且朝某总不好一直不在问悲门中待着,无法时时刻刻为通判分忧,要太多功劳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