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楼一直死死看着面前的尸体,好像想从这具躯壳中捕捉出一点熟悉感。
宿霜行艰难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桂堂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声:“既然没看到头,那又怎么能够肯定尸体就是岑门主本人?”他越说越觉振奋,“说不定岑老大只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离开,没来得及跟咱们打招呼。”
诸自飞哑声:“我们也不希望这是岑老大,只是……”他闭了闭眼,接着道,“昨天晚上我来的时候,曾看到了岑老大的头颅,当时尸体还是完整的。”
云维舟追问:“你看到了头颅?在什么地方?”
诸自飞的声音里带了点嘲讽:“自然是在老大的脖子上。”他的声音沙哑,“我没能保护老大,就连他的尸体也无法护好。”
众人很快理解了诸自飞的意思。
荀慎静、钱大富、徐中直、桂堂东等人都露出明显的惊愕与不敢置信的神色,连玄慧玄识两位出家人都未能免俗。
砍掉活人的头是为了杀人,可砍掉死人的头又是为了什么?
谁又会需要“杀害”一具尸体?
陆月楼分析:“难道一开始岑门主并未身亡,所以凶手才要找机会补刀?”
诸自飞的脸白得毫无血色,他双目定定看向陆月楼,轻声:“我当时看过尸体,老大呼吸脉搏全无,胸口上插着一柄刀,血流了一地。”
云维舟感觉情况混乱,她放缓语气,对诸自飞道:“大总管,我们想要查出杀害岑门主的凶手,需要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尸体是何时被发现,又是何时失去了头颅?”
诸自飞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与简云明还有宿霜行相比,有一种破罐破摔的不在状态。
好像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已经与他无关,虽然还能对话,却基本失去了思维能力。让人怀疑只要不对岑照阙的尸体做什么,就算动手揍他,他也不会还击。
“昨天晚上老四来喊我,说是出了事……”话说到一半,诸自飞却又垂下头,露出一点嘲讽而悲凉的笑,轻声,“算了,你们还是去问老四吧,反正我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云维舟在心中记下一点——简老三还在,诸自飞却让自己等人去问老四严良节,也就是说,昨晚最早是严良节发现的尸体。
陆月楼向前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岑门主不幸去世,此刻正该大总管主持大局。诸兄,你千万振作。”
诸自飞闻言冷笑,眼里露出一点愤恨的光,像是忽然又活泛起来似的:“大局,谁家的大局?”
陆月楼哑然。
虽然岑照阙近年来已经多将时间用在闭关修行上,不过作为问悲门乃是江南武林的精神支柱,对身边人依旧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力。
诸自飞表情中带着浓浓的厌弃之意:“如果连老大这样的人都不能在世上好好存在下去,那么对我来说,就已经没必要因为为了拯救这个世道而努力,等办完老大的身后事,我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陆月楼:“虽然岑门主已经不在,问悲门却还在,江南武林都盼着大总管继承岑门主遗志,重新振作。”
诸自飞:“问悲门又不是只有姓诸的一个。”随后向身边一指,“老三,今后问悲门归你承担了。”
第192章
简云明明显大为惊异:“二哥!”
诸自飞冷冷道:“不过我想逃, 别人当然也可以想逃,要是你不肯担当,尽管直说就好。”
简云明低头:“我没有,只是我并没有想……”
桂堂东干笑两声:“现在提这件事, 是否还是太早?”
一直坐壁上观的钱大富却道:“下任门主由谁担当, 本就是问悲门自家的事, 旁人说不得,难道诸大总管还不能说吗?而且问悲门要是一直群龙无首反而容易出事。”她态度淡定, 完全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岑门主仙逝后, 论资排辈,本来该是大总管。既然大总管属意于简三爷,而且简三爷武功人品都好, 那就是简三爷了。”
“……”
荀慎静:“这是钱掌柜自己的意见, 还是不二斋的意见?”
钱大富:“不二斋不会干涉其它江湖势力的事情。”
荀慎静:“可在下似乎听说,许大掌柜向不少江湖势力都派了家中晚辈弟子过去。”
钱大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倒不用加‘似乎’——确实派了, 陆公子那边就有一个, 荀姑娘是陆公子心腹,必然十分清楚。”
荀慎静:“……”
陆月楼:“……确有此事。”
钱大富又补充:“本来大掌柜也想给送个人给岑门主这边,只是岑门主没有接受。”
荀慎静依旧看着钱大富:“如果岑门主接受了, 被派来的那位许姑娘或者许兄如今就该在他离世后, 主动担起门派重任了罢?”
钱大富欠身:“岂敢, 只是大掌柜家的晚辈们自幼耳濡目染……”
荀慎静目光微暗。
钱大富:“都很擅长算账,绝对是各家帮派账房的不二之选。”
荀慎静面无表情,显然不信钱大富的话。
许大掌柜教养出来的孩子, 武功能力都不会差,奈何身份所限, 被派出去后多半只能作为一个与不二斋沟通的桥梁,无法接触到帮派的核心机密,却也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只当一个账房。
钱大富一本正经:“大概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叫做不二斋。”
陈微明摸着下巴:“我以为是市贾不二的意思,原来不是?”
徐中直觉得钱大富方才的话最好别传到许无殆耳中:
“我赞成陈姑娘的话。”
被打了个岔后,话题从是否要现在定下由谁继承门主之位开始往位置的方向偏移,似乎是默认了接下来由简云明做主,就在此时,静室内又响起了一道满含愤怒的人声。
诸自飞之前不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旁边还有弟子守卫,此刻一名弟子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不服气!”
宿霜行面色不快,拂袖斥道:“此事岂有你插话的余地?”
那位弟子跪下:“回禀五娘子,属下是小豆子的兄弟,康球。”
宿霜行一顿。
旁人能看出宿霜行表情的变化,却不能理解变化的原因。
陆月楼纳闷:“这位康兄弟是问悲门中的什么人,诸位可否介绍一下?还有他口中的小豆子又是谁?”
宿霜行迟疑:“两人都是门中护卫……”
钱大富默默看着宿霜行。
一定有些来历,偏偏说出了“是护卫”这件大家绝不会误判的事情。
云维舟立刻打断:“看来五娘子也不大清楚这位小兄弟的身份,还是请他自己介绍罢。”
康球知道情况危急,抓住机会开口:“小豆子是门主心腹,平常一直服侍在门主身边。”
陆月楼回想旧事:“我也不是第一回与岑门主见面,他身边原来一直带着护卫吗?”
宿霜行:“小豆子说是护卫,其实不过在门主身边跑腿听差而已,陆公子贵人多忘事,就算见过,也不会记得他。”
她的话算是肯定了小豆子的身份,而诸自飞等人也没有反驳。
康球继续:“小豆子回家时,曾经跟属下说过,三爷近来常跟门主起争执。”
宿霜行:“三哥性情直爽,若是与老大意见不同,一向都直接开口,这些不算什么。”
康球低着头:“纵然意见相左,岑老大总是他的门主跟大哥,三爷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兵刃对着门主。”
宿霜行:“你是说,三哥不止跟老大吵架,还要与老大动手?”
康球咬了咬牙,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汇聚而来,他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是!”
宿霜行语气森然:“空口无凭!”
康球昂首:“既然是空口无凭,三爷怎么不自己反驳我的话?”
云维舟衣角猛然飘动了起来,电光石火间,她的一只手已经精准地按在了宿霜行的剑上。
真气高速运行时,云维舟的袖子鼓荡起来,她聚力于掌缘,双方硬碰硬过了一招,下一刻,宿霜行退步闪开。
云维舟拦在了康球身前。
宿霜行冷冷:“云捕头,纵然你是花鸟使,也不能在问悲门内动手。就算我此时取你性命,清正宫那边想来也不会见怪。”她目光环视一圈,一字字道,“我实在不知道,诸位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想让我问悲门继续生乱的?”
云维舟拱手:“只要五娘子不准备杀人灭口,下官自然不会轻举妄动。”看向康球,语气温和,“小兄弟,你请说。”
康球:“门主武功超绝,外人连近身都难,遑论可以刺杀成功,所以门中人的嫌疑反而更大,我记得三爷曾与门主刀剑相对,除非洗清嫌疑,否则绝不可接任门主之位。”他站起身,看着简云明,缓缓退后两步,“康球身受门主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他的恩情。”
听完康球的话,其他人的视线大多汇聚在简云明身上。
简云明却看向诸自飞。
诸自飞的目光呈现出一种冷硬的死灰色。
简云明退后一步,不敢置信:“……二哥,你也疑我?”
诸自飞沉默不语。
简云明理解此刻沉默是什么意思,他缓缓拔出佩剑,倒持剑柄,直接递到诸自飞手上。
他嘴唇颤了许久,然后道:“若是二哥疑我,就请杀了我,但不要让我蒙受不该有的冤屈。”
诸自飞盯着剑,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原地。
钱大富干咳一声,打断简云明:“好好的,怎么就忽然谈到了生死上头?”她左右张望,对旁边人说,“如今二爷、三爷跟五娘子都在,六娘子镇守总舵,那严四爷呢,他身处何处?”
宿霜行赶紧回答:“四哥就在艰虞别院中,他正在安排后面的巡查工作。”
钱大富的目光在诸自飞跟简云明身上扫了一眼,诚恳道:“眼下情况……五娘子赶紧请他过来一起谈谈呗,而且刚刚大总管也说了,他知道的事,严四爷也都清楚。”
事已至此,宿霜行也是无可奈何,她叹了口气,点了另一位弟子,派对方去通知严良节。
严四来得很快。
他进来时,先向所有人团团一揖,让后走上前,直接夺下简云明手里的剑:“三哥,你别总是冲动行事!”
又过了一会,简云明终于放下手臂,往后走了两步。
宿霜行松了口气,欠身道:“妹子不才,无力劝阻大家。既然四哥来了,就先由四哥代为主持大局。”
严良节指着自己:“我?”
钱大富转过身,看着严良节,嘴角微动,好似笑了一下。
简云明漠然:“老四,事到如今,你不必再装。”他指着康球,咬牙,“这个人、这个人本来不就是你安插在老大身边的吗?”
严良节面色涨红:“三哥,你!”他定了定神,然后忍气道,“方才康小兄弟是不是说了什么得罪三哥的话?他年轻不懂事,三哥莫要跟他计较,至于在老大身边安插人手的罪名,做兄弟的实在不敢擅领。”又向众人解释,“康小兄弟是我手下的人引荐入门中,不过问悲门内多少弟子都是咱们引荐入内,三哥可曾算过,怎么能因为我引荐弟子,就认为我有意在老大身边安放耳目?”
简云明回头,呼唤诸自飞:“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