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上一旦沾了血,要么丢弃,要么就得洗干净。
大夏的粮食虽然不贵,衣服却不便宜,而且不管是丢到外头,还是找个地方埋起来,都存在被人发现的风险,焚烧的话,烟气也容易吸引旁人的注意。
对比来说,将衣服上的血渍洗掉,就成了一个还算能接受的选择。
既然邻居存在嫌疑,仔细分析众位邻居的口供,其中唯一能跟洗衣服联系在一起的行为,就是章家老大的跳水捞鱼。
跳水捞鱼时,身上的衣服就会被弄湿。
章老大死死看着朝轻岫,好一会才道:“那些衣服,我下午都已经洗过了。”
朝轻岫声音温和:“今天下午阳光不算太好,就算阁下洗完衣服,如今应该也该还在晾着。”她墨玉般的眼睛看着章老大,莫名让人联想起夜里盯住青蛙的蛇,“也不知道足下衣裳洗得仔细不仔细?”
就在朝轻岫和颜悦色地与章家老大说话时,已经有机灵的差役闯进房子里搜查。
章家兄弟的屋子面积有限,搜寻证物的工作很快就取得了进展。
差役声音里带着惊喜:“湿衣服找到了!”
章老大的面色本来就不好看,听见对方的话,仿佛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一般,瞬间变得面无血色,他直勾勾盯着差人手上的湿衣服,忽然冲过去,伸臂就夺。
……在武林高手面前这么干,章老大的行为只能说是很有勇气。
章老大会动手,证明他对自己清理线索的能力不是很有信心。虽然跟对普通人相比较,他此刻足能称一句行动迅捷,然而在武林高手眼里,章老大动作简直迟缓如七旬撩人,指尖还未碰到衣服,就被徐非曲一掌按住。
如果围观人群里有人看得仔细的话,会发现在徐非曲按住章老大的时候,他的鞋子便已全然没入泥土当中,整个人更是直接矮了一寸。
章家老大面色重新变红,先是淡红,后来则是猪肝一样的血红,明显是血流被外来的真气所阻,淤积于经脉之中,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张口欲言,可脖子也像是被人用绳索勒住一般,无论如何使力,都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徐非曲缓缓松开手。
修炼内力很有好处,哪怕徐非曲方才看起来只是轻轻拍了下疑犯的肩膀,也足以产生“将人痛殴一顿”的效果。
许白水略带忧色地看了看一副打得挺重模样地章家老大,压低声音对朝轻岫道:“那人没学过武功,万一受伤太重怎么办?”
她当然不是担心章家老大的生命安全,主要是担心己方身份因此暴露,也有些担心章老大受伤在身,官府中人不便对他使用一些常见的闻讯手段。
朝轻岫同样压低声音道:“无妨,横竖咱们这边准备了大夫。”
许白水默然。
……原来帮主学医术就是为着应付眼前的情况的吗?
她忽然想起帮派内“帮主经常实验新的毒药丸子”的传言,有些怀疑那些被认定为凶手的伤患,若是命未能绝,并落在自家帮主大夫手里,多半也不是一件好事……
暂时被封住行动能力的章家老大目前无法为自己发言,章家弟弟看着兄长的模样,脸色也是青红交错,考虑到此人的面孔本来有点不健康的灰黄,现下则变得与交通信号灯有些神似。
章家弟弟内心思绪翻涌,一时间又是恨兄长事情做得不够机密,又是恨那三个外地人居然跑来替胡老太看病,搅合进了这一摊子事中。
他心知自家已经完了——虽然章家老大还没开口认罪,不过只看其写满面孔的心虚,就明显与凶案大有干系。
官府问口供,可没推理爱好者那么温柔。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河畔三屋前,往日还算友善的乡邻们一个个伸出头,迫切想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在章家两兄弟身上,神情又是兴奋,又是感慨,又是鄙夷。
感觉到周围人看向自己的视线越来越不善,章家弟弟忽然提高声音,冷冷道:“我们兄弟平时常给何家跑腿,足下干这样的事,就不怕得罪何家?”
——何家是本地一霸,家中成员热衷依靠碰瓷来发家致富,哪怕如今已经挣下了不菲的基业,何家老三依旧会亲自出来想法子赚一赚外快。
其他人闻言,顿时有些为外地来的大夫忧心,胡大郎也有点忧虑,虽说在下午的时候,朝轻岫就已经见过何三,双方相处得还挺不错,却不清楚章家的事情传出去后,会不会不顾念神医帮他兄弟看病的交情,暗中对人下黑手。
朝轻岫笑了一声,道:“若是果真如此,那二位平日里替何家办事时,大约不是十分用心。”
她的目光从河边的木屋上划过——哪怕是恶霸,作为能混出头的恶霸,也该知道收拢人心,除非是亲友,否则手下员工的待遇多半会跟业绩挂钩,而从面前两人的居住条件看,他们的kpi大约不是很高。
朝轻岫跟徐非曲一样,一直留意周围人的语言,其中孙家人跟胡家人的口音细听与本地有些不同,多半是从外面搬过来躲灾的,章家兄弟的口音则更像阳英人,所以他们来得应该比孙胡两家早,生活环境却差不多,甚至还不如胡家。
两兄弟来得早,又有何家的关系,却选择在偏僻的水边搭房子,还搭得是如此简陋的房子,只能说混得并不是很好,没钱选择更合适的地段。
章家弟弟先是噎了一下,随后扯出一个冷笑:“办得好不好,这倒不算问题。”
虽说替何家办事的人许多,没事的时候,何家自然想不起来靠河的小木屋里还落了这么两条没用的狗腿,所以章家弟弟才要当着众人面点明身份。一旦点明身份,那么以何家到处寻人麻烦的习惯,就有理由以“打狗没看主人”为名,去找破案人的茬。
第163章
章家弟弟知道自家一定会因此倒霉, 也清楚凭他的力量很难报复这三位陌生人,所以想借助何家的力量,打击这伙过分敏锐的游方大夫。
——他会这样想,并不全是缺乏判断能力才不小心将何家人的道德水平看得太低, 主要是因为回家太早, 错过了何三低头上交诊金的那一幕。
朝轻岫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道:“且不说何家是否会找在下的麻烦,就算你兄弟当真是要紧人物, 何家也愿意为此出头, 难道旁人就不能跟他们好好讲一讲道理, 化解这番恩怨?”
“……”
许白水瞧瞧看一眼帮主,觉得上司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听得她直起冷汗, 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了多种战斗场景。
或许是考虑到朝轻岫算是帮自己洗清了凶手的污名, 孙大姊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帮忙的心占了上风。
孙大姊走近两步, 悄悄提醒隔壁请来的大夫:“你是外地来的, 不晓得阳英这的事情,那何家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家。”
朝轻岫亦悄悄回答:“不讲道理也无妨,在下可以多过几次说服。”
孙大姊:“……”
她虽然听不明白朝轻岫话的意思, 却能感受到对方不将何家放在眼里的从容。
就在朝轻岫一力拉住眼前仇恨跟何家那边的潜在仇恨的情况下, 里正这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派人将章家老大暂时看管起来, 准备连通证物一块送给阳英这边唯一一个有六扇门编制的捕快手下看押,等第二天再送去丘垟大牢。
[系统:马大郎死亡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 获得名气值1点。]
[系统:经检测,用户提前解决“河边孙家小屋凶杀案”, 获得侦探点数0点,名气值1点。]
朝轻岫:“……?”
她不是第一次获得显示为0的侦探点数。
之前在天衣山庄余家分舵时,朝轻岫就因为将未来可能发生的凶杀案件掐灭在了萌芽状态,所以得到了系统的提醒与鼓励。
今时今日,朝轻岫再度看到了一条类似的系统提示。
提前解决“河边孙家小屋凶杀案”——也就是说,本来应该发生在河边孙家小屋的一起凶杀案,如今已然被抹除。
她想了想,觉得这既有可能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在见识到侦探破案的场景后,决定放弃所有的潜在的谋杀计划。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作为未来的死者或凶手的马大郎因故提前出局,所以近乎必然发生的案件才会消失。
朝轻岫:“……”
马大郎不是章家老大砍死的吗?这居然也能算在她的头上?
朝轻岫感觉系统为了提升自我,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她又想到,刚发现马大郎去世的时候,孙家姊妹是周围居民的重点怀疑对象,所以这二人其实有理由与马大郎产生冲突。
只是这三人之间的矛盾还没来得及爆发,马大郎就先一步gg在章家大哥手上。
朝轻岫的心情有些微妙。
她觉得系统提醒其实应该给到真凶头上,毕竟全是因为对方的努力,才真正化解了孙大姊一家的内部恩怨。
朝轻岫想,今后若是有机会,她干脆去孙相府上待两天,只要不被对方灭口,多半能将更多案件扼杀在萌芽阶段,得到系统的刷屏式赞赏。
虽说朝轻岫的破案速度已经足够迅捷,但等到里正结束工作,允许其他涉案人员自由活动,天色也已经彻底黯淡下来。
胡大郎留客:“三位要是找不到住处,要不要就在舍下屈就一晚?”
朝轻岫拒绝:“不必,我们在镇上还有事,就不打搅了。”
胡大郎没有坚持——他觉得自家的住宿条件不是太好,而且隔壁就是凶宅,非要留大夫过夜,未免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
阳英虽然地方小,人口少,物价却并不便宜。
许白水计算着当前能够使用的资金,觉得还算宽裕,才稍觉安心。
她们这一下午赚得钱,本来只是刚够使用,谁知突然来了个出手豪爽的何三,一下就将三人的经济水平从温饱提升到了宽裕。
许白水回想白天的经历,觉得觉得何三给的金锭其实不算治病带来的正常收益,奈何本地无赖过于不讲理,才逼得朝轻岫不得不劫恶济己,导致三人失去了白手起家的快乐。
无赖真坏。
三人运着轻功返回镇上,开始寻找今夜的住宿地点。
阳英不算繁华,即使人烟最密集的地方,店铺依旧不多,更没有挂着不二斋牌子的客栈可住,周围最看得过去的住店则是何家的生意。
许白水很快意识到,自己今天只能在价廉物更廉跟物一般价很贵之间做选择。
反正住店的钱也是何家提供的,朝轻岫并不介意让对方再赚回去一点,她对掌柜道:“要一间上房,再多送两床被子过来。”
掌柜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笑嘻嘻道:“一间上房是一百钱,两床被子是二十钱,咱们家的规矩,住之前要先付一半,您得给我六十文。”又赶紧道,“小本生意,不能还价,而且小人也是给老板办事,三位若是接受不了,可以去别家居住。”
朝轻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感觉到了一丝困惑。
她首先困惑的是价格,何家的住店条件不怎样样,收费却不低,一晚上竟好意思要一百钱,其次困惑的则是掌柜的行为——刚刚那些项目,朝轻岫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打算盘的必要,一时间忍不住怀疑,对方打算盘的动作只是单纯为了增加聊天音效。
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微微一点头。
许白水默默取出荷包,又默默找出了一小块银子交给掌柜。
掌柜感受了下碎银粒,没说什么——虽然按照比例,半钱银子只能换五十文钱,不过民间交易时,成色好的银粒,一钱能兑到一百五十文。
“客官往楼上走,拐角第三间就是。”
朝轻岫拿到房门钥匙,三人一齐回了房间。
直到房门关上,许白水才幽幽道:“我觉得阳英的房费很不合理。”
她怨念的不止是价格太贵,更是这里居然不让客人讲价,浪费了她的商业才华。
朝轻岫:“莫非少掌柜要在此开家客栈,帮忙肃清市场风气?”
许白水:“阳英离丘垟极近,就算要做生意,也该由朝帮主安排才是。”
她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妙——她自己现在也归朝帮主安排……
朝轻岫唇角微弯,倒没有抓住话中的破绽追击,而是道:“确实离得不远,而且镇上也未必没有咱们帮的人。”
她说话时,目光投向一直没说话的徐非曲。
徐非曲推开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色,道:“何家的宅子应该在阳英北边。”
此地人口有限,人烟密集处就那么些,其中条件不错的宅邸更是有限,最好的那一片,自然得归属本地势力最大的豪强所有。
朝轻岫顺着徐非曲的视线往外看,她略微打量了两眼就收回目光,似乎并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