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醇觉得自己有点受不起,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车内安静了会儿,大雪不停飘落。
只有刮雨器将雪扫落的声音。
顾流初没有开口,没有转头,也没有催促他下去。
季醇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那棵小小的圣诞树,放在了车上,说:“这个给你,从餐厅带回来的,昨晚忘了给。”
顾流初扫了一眼,没有吭声。
不能再陷下去了。
热闹虽好,可不属于他。
“那我走啦?”
没有得到回答,季醇欲要推开车门下车,顾流初先把一步下车,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大步流星绕过来撑在他头顶。
风雪顿时被挡在外面。
季醇再一次郁闷地意识到自己和顾流初的身高差。
“下次记得带伞,虽然身体很不错,但长此以往不在乎,老天是会将你的运气收回的。”顾流初的语气没什么情绪。
季醇点点头,暗搓搓地踮起脚,顾流初撑着伞,跟他走到后备车厢,帮他把行李箱提下来。
行李箱轮子在雪地里滚出两道痕迹。
顾流初一直送到了楼道内。
不过到了那里,顾流初便不再往前走了,他转过身要走。
季醇看着他背影,欲言又止,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
声音很小,顾流初却顿住了脚步。
雪下得很大,他穿着黑衣,撑着黑伞,皮肤白皙,眼珠漆黑,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非常突兀,仿佛只有两个颜色。
他没有回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是时候为他这段搬不上台面的暗恋,画一个句号。
季醇怔了一下,在他身后迟疑地点了下头。
没有得到答案,但也不敢再回头去看,顾流初快步上了车,驱动车子。
果断而尖刻,毫不拖泥带水,毫不留恋地离开。
……
季醇的东西也很快被搬家公司的人带走。
季醇一走,那套房子顿时变得很空,空得就像坟墓一般寂静。
每天从早到晚都是熄着灯的,漆黑一片,又恢复了过往那些年的冷清和孤单。
除了一棵小小的系着红色彩带的绿色圣诞树,少年什么东西也没留下。
圣诞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了。
顾流初睡不着,好在他如今身体和心脏都比以前好了很多,吃一些安眠药,足够应付。
季醇走后,他会非常不适应,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虽然这一点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还是如同寒潮一样来得那般猛烈。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流初意识到,或许他喜欢上季醇,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误会季醇喜欢他。
少年第一次出现在他家门口,蹲在那里,栗色头发洒满夜灯,抱着只书包,像只热情洋溢的小狗,无论如何被嫌弃也会高兴地扑上来。
连周凌都不知道,顾流初还没体验过被人等在家门口的感觉。以往等待的总是他,住在疗养院,机械地等待做检查,等待出院,等待一个结果。
那是第一次有人等他回家。
少年偶尔脑回路不正常,但是会在方城和老头子面前维护他,即便对面是蚍蜉难以撼动大树般的人物。随时能一根手指头将他摁死。
顾流初站在雨里,听他维护他,觉得又惊奇又可笑。
笑的是怎么会有人让方总哑口无言,惊的是为什么要维护他。连他的亲人都不会这么维护他。
季醇在酒会之后的雨夜里给他带回来的蛋糕,他不喜欢甜品,并没吃,但现在想来,有些后悔,早知道缘分这么浅,当时就应该一口一口吃下去。
只是当时以为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并不知道会那么快结束。
即便不是误以为季醇喜欢他。
季醇也像一颗种子一般,扎进了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土而出,有时候将他空荡荡的内心填满,让他十分满足,有时候又像一根刺,让他找不到烦躁的来源,更多时候消失不见,让他生出一种见不到人时莫名的空虚感。
顾流初无比厌恶陷入单方面卑微的关系中。
这种事情早在父母亡故之前,他就发誓不会再发生一次。他不需求任何关系,任何情感。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仍是陷进去了。
只是,再怎么陷进去,理智也告诉他及时止损。
如果想正常活下去的话。
公司本来就很多事情,顾流初又干脆将几个明年才要处理的项目,提前放到了年尾,他全部心思投身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不回家。
周凌有些担忧他的身体,但又总找不到时间和他好好谈一次。
说起来,周凌也有点责怪自己,要是当时调查的时候自己亲手参与,说不定不会将事情弄成现在这副局面。
这几天顾流初都是自己开车,但周凌见他状态实在不太好。忍不住把他车钥匙藏了起来,大着胆子逼迫他上了自己的车。
顾流初没说什么,脱掉外套,坐上后座。
车子顶着风雪,开回地下停车场。
周凌把车子挺稳,才没话找话道:“这雪下了好几天了。”
顾流初没吭声,坐在阴影里,侧脸显得沉默寡言,继续看文件。
他戴上了特殊眼镜,这阵子眼睛又不是很好使,总的来说比最开始好很多,但雪下时间太长了,医疗团队怕他患上雪盲症,叮嘱他还是出门戴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