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通快递点离这座城市的海滩比较远,哪怕是打车过去也要一两个小时。这一片海滩没有进行多少旅游开发,除了供市民散步慢跑的沿海小道之外,就只有在沙滩上零零散散着的几条长石凳,散落在地上的零食包装纸,和在风中盘旋着寻找薯条的海鸥。
甚至连海本身的景色也很一般,半灰不蓝的海面上总是漂着疑似是垃圾的异物,海风腥咸苦涩,沙滩乱糟糟,连小朋友都提不起玩沙子的兴趣。邓子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他此时就坐在了长凳上,看着一下又一下打在岸上的灰色海水,享受着几乎被云层完全遮盖住的日光浴,心里十分郁闷。
邓子追自认为极少出现如此低落的情绪,但连日来的压力和无奈,使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无助感。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只能独自来到海边,对着不会说话的海水寻求一刻宁静。
他没有想过做白乌鸦会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毕竟每行有每行的艰辛和难处,只要下定决心开始工作,遇到困难是迟早的事,钱不是这么容易赚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甚至也有点相信老头子口中的缘分,他能在大街上随随便便遇到郑小强,顺顺利利拜在他门下,有机缘和力量去握住那一把神剑,肯定是有原因的。
但现在,邓子追开始感到迷茫。干了还没几年,就遇上开天辟地第一只怨灵的大麻烦,三界代表加起来都搞不定,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搞定?他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天天面临生命危险,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安齐,一个不留神就能被人拐走,又不能把事情给他挑明了,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他的天神男朋友就会跟鞭炮一样炸开来。邓子追同样想要保证安齐的安全,他的肩上还扛着属于白乌鸦传人的责任,但对于现在的困境,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怨天怨地,也得让人知道你究竟在哪里,在怨些什么啊……”邓子追叹了口气,思绪被微凉的海风吹得混乱起来。
他不怕死,不怕打架,也不怕下地狱,但在他心中,多多少少还留存着一丝余地,想要了解关于鬼王的真实经历。在渡通快递的这些日子以来,若说他学到了关于人生最深刻的一点,就是知道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情绪之间的力量也是相互守恒、相互平衡的。哪怕只是单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邓子追也想要知道灾难背后的原因。然而,不管是以前的海一健还是郑小强,似乎都不了解鬼王生前的故事,而任崝嵘则是直接表示他不在乎。
好像只有自己,在这一连串的事故之中,是个会为了原因而苦恼的凡人。
邓子追知道自己不会被他们所理解,却不得不承担起最大的责任。因为他是白乌鸦,从地府中带着使命飞出,是人世间最后一个接触死亡的人。无序混乱而永无终结的冥界大门就在他的身后,他必须把命运和轮回的秘密挡下,世界才可以继续存在,人间才可以继续运转。
鬼王到底躲在哪里?下一步会怎么做?该怎么找到他?怎么阻止他?凭自己的灵力真的能抵抗下来吗?如果他们失败了,安齐身上会发生什么事?三界中的其他人又会遭遇些什么?
一个退潮的浪打向礁石,哗哗声敲击着邓子追的脑袋,将他从毫无头绪的愁思中拉了出来。他远望向海的尽头,看着被乌云遮住的天际,什么也无法领悟,只能叹着气准备起身回家。
这时,离他不过几米开外的长凳上,邓子追看见了纪千秋。他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握着一杯咖啡,直面着大海。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可三次了,这真的不是传说中的缘分?
邓子追有些惊讶,正要上前打招呼,欣喜的情绪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看着纪千秋的侧脸,脑海中却仍是一片愁云,眼下面对着的困境和麻烦令他提不起劲来,实在没有上前打扰的心情。
世界还面临着这么大的危险,人家对他也只是半生不熟,自己也完全没有吸引人之处,强行蹭脸熟又有什么意思呢?邓子追稍微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将双手插入裤袋,准备离开。
“嗯?邓老板?”
纪千秋的声音传来,邓子追停在原地,不得不转了回去,心里多少也有点喜出望外。纪千秋正微笑着向他走近,手里提着那件长风衣,神色如常:“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还真是你。”
“纪医生,千,千秋啊,”邓子追一下子就被他的微笑迷得心花怒放,说话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么巧,你今天休息?”
“对啊,一直听说这附近的海滩没有什么游客,所以今天过来看看。嗯?你很冷吗?”纪千秋稍微看看他的姿势,将手中的风衣抖了抖,直接就往邓子追身上一披,“你穿得太少了吧,海边风还是挺大的。”
带着体温的衣服落在了自己肩头,邓子追愣住了,胸腔之中居然涌动起了少女一般的娇羞。明明纪千秋才是身材纤细、貌美如花的那一个,怎么却对自己做出了男友力这么强的举动?邓子追咧嘴傻笑起来,没有拒绝。
“我还以为你肯定不认得我了,所以我才没有打招呼。”邓子追脸红着,一边偷瞄纪千秋的神情,一边和他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虽然我记性确实不好,但也没差到这地步。”纪千秋依然扎着马尾,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今天快递点不用开门吗?你们那儿离这里挺远的吧,一个人过来,你的朋友没有陪你吗?”
“他们各自都有事情要忙,我不太想再给他们增添烦恼了。”想起安齐的事情来,邓子追的情绪又有些低落下去,悄悄叹了口气,“每个人的世界都不一样,就算有短暂的相交,也不代表能让我随心所欲,反正我的命运都是注定了……”
他的这句话说得很奇怪,纪千秋自然察觉到了,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你竟然能说出’命运’这么庞大的词语来,那就是遇到很大的事情了?”
邓子追顿了顿,一边思考着一边回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我想要做的事,也是我想要帮的人。但对于别人来说,我所想的,可能不是最重要的,大概我还是太年轻了吧。”
“所以,你是想帮你的朋友?”纪千秋看着他,“上次在街上见过的那个?”
“你说安齐?不是啦,”邓子追摆了摆手,“我确实想帮安齐,但我刚才所说的是另一个人。”
“还有另一个人?”纪千秋停下脚步。
“没错,我想知道那个人在想些什么,他究竟希望得到什么,达成什么,我能做些什么来令他安心和满意。”邓子追没有察觉到他停在了原地,自己若有所思地还在向前走着,“要是被我师父他们知道了,我竟然满脑子还想着搞什么犯罪心理揭秘,他们肯定会觉得我疯了。但是我总觉得这事不能用蛮力来解决,一个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只靠掰手腕能打得赢呢?更何况,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说善恶守恒和爱恨转化,一个有这么多的怨恨和冤屈的人,那他曾经得是多失望、多伤心才走到了这一步……”
纪千秋站在他身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一直淡漠的面容上蓦然浮现了些许松动,像是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又像是遇到了解不开的谜团而苦思冥想。他凝视着邓子追,抿紧双唇,睫毛轻颤,眼眶中渐渐染上如同憋着泪水的殷红。
“……搞得现在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变成我一个人的责任了。老头子和大师兄为人间服务了这么多年,总不能每次都让他们扛,也该我做点事了,老任又一言不合就想把安齐拐回家保护起来,那岂不是只剩下我一个在认真搞事业?啊,抱歉,是不是把你给听迷糊了?”邓子追回过神来,转身看向纪千秋,见他在风中站得笔直,脸却偏向了岸上,用力地远眺着。邓子追随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小贩在路边摆着摊,有卖水果饮料烤串,也有卖冰淇凌的。
“你是不是饿了?”邓子追笑了起来,直接揽过纪千秋的肩膀,搂着他朝那边走去,“既然这么巧在这里能遇见,我请你吃吧。你想吃什么?”
纪千秋随他走近那几个小贩,吆喝声立刻响亮了起来,本就依赖情侣消费的小贩们齐声推销着,个个都看出了探头探脑着的邓子追比较像是付钱的那个人,“帅哥,给你男朋友买杯爱心波波奶茶吧。”“小哥哥,这个水蜜桃超级甜,像你俩一样甜!”
听了他们的话,又没听见纪千秋反驳或解释,邓子追内心窃喜,转了一圈还是站在了冰淇凌机器前面,“有啥口味的?是鲜奶做的吗?”他又扭头去问身旁的纪千秋,“你想吃什么味?”
纪千秋如梦初醒一般,先是愣了愣,随后小声回答:“……我不知道,我没吃过。”
“你没吃过冰淇凌?!”邓子追难以置信地大吼一声,随后叉着腰向小贩指挥,“三个口味各要一个!快!多挤一点!”
很快,邓子追像捧着一束花一样,把三个冰淇凌递到了纪千秋跟前,和他一人一口地吃了起来。甜蜜冰凉的口感让他开心得哇哇乱叫,刚才那一点儿忧郁和担心,好像已经被潮水带到了深海之中,再也不见踪影。纪千秋将各个口味都尝了几口,没有对冰淇凌发表任何意见,却一直注视着邓子追的眉飞色舞,欲言又止。
吃完冰淇凌,他们又沿着海岸边散步,帮过来游玩的情侣拍了照,逗了逗在长凳上休息着的流浪猫,捡了几个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贝壳,邓子追将纪千秋捡到的那一个珍惜地收藏好。大多数时候,都是邓子追在讲些有的没的,纪千秋安静地让自己的视线追着他跑。邓子追也担心纪千秋觉得无聊,闲扯中总夹杂着一两句自以为很世故圆滑的调戏,看见对方回以笑容,满心认为自己撩汉有术,铁定得手。
直到日落西山,小贩们准备收摊离开,还提醒他们晚上海滩会清场,游客不许逗留,他们这才打算各自回家。
“邓老板,我想问你……”在地上的树影即将消失时,纪千秋终于还是问了一句,话音和棕榈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互相交融,“如果你现在担忧的事情全部都解决了,你害怕会发生的事不再发生,一切都不需要你再去操心了,到那时候,你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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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要猜猜这俩的攻受吗?嘻嘻嘻(*≧w≦)
才发现发漏了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