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候的薛闻才看见了这座佛堂内供奉的神明究竟什么样子,她心底里翻涌起一个早就认定的猜测,牵连出她今夜一整个答案,拧眉问:这是皇后娘娘吗?
嗯。
薛闻曾经想过秦昭明的母亲该要多好看才能生出他这样的儿子,如今透过一个玉石雕就的佛像,好似一切皆有了答案。
我可以喝酒吗?秦昭明拉着薛闻坐在佛前供奉的蒲团上,自然而然地问出在他手中酒液的安排。
可以,今天你心情不好,那就尝尝吧。
薛闻没有像秦昭明一样坐在蒲团上,而是恭恭敬敬磕头行礼之后才如同他一般坐下。
随着三次抬头,她也没有错过那供奉在桌案上的黄花梨木盒。
我娘我并不愿意叫她母后,这个称呼太疏远了。
你或许并不知道,她是在生我之时被册封的皇后,他们说那日难产,父皇以此来激励她,告诉她只要她好好活着,她就是可以并肩和父皇站在一起的皇后。
皇后乔氏,原为乔淑妃,在生下太子之前一直被汤贵妃稳稳压一头。
可我出生了,她却死在产床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除夕之夜太子出生,次日皇后乔氏薨。
我自幼被父皇抚养长大,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希望,平世家、兴科举,让朝廷命脉不为贵族把持。
薛闻沉默,显然现在的局势,昌平帝不仅没有给予支持,还拉着其他皇子同秦昭明分庭抗礼。
或许是父皇年纪大了,开始心软,毕竟他这么些年想要平衡世家势力,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外家。
但终归,他把本应该镇守京师的我派遣沙场,后来在我再次提起书局印刷之时,他斥责我野心勃勃,试图逼死他。
他仰头就着酒壶饮了一口酒,细碎的酒液带着足够抽丝剥茧的能量,让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最细嫩的皮肉交给另一个人。
然后骂我,生而克母,必有殃灾。
一个从小被父亲养大,拿着山河万里告诉他未来一切都是他的人,斥责他继承人生而克母。
这是多么狠戾的一句话。
而秦昭明从来就是能够在昌平帝面前说软话的人,更何况这话对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太过恶毒,他下意识回顶:给你做妻,才算殃灾。
父子之情究竟算什么,秦昭明现在都不明白,幼时他生病时父皇彻夜难眠是真的,等他长大后百般揣测也是真的。
他幼时被抱在怀中登上御座,百官反对也于事无补,父皇说,天下就应该是他的,早一些坐上又有和不可。
此后几日,秦昭明本想服软,却见昌平帝将他收藏多年连秦昭明这个儿子都还能一观的画像赐给秦旭。
将他娘的画像,给秦旭,这不就是明摆着羞辱他吗?
而秦旭用这幅画让他腹背受敌,尽情羞辱,而后流落民间。
他被打断了腿骨,两条腿有不同程度的伤,双手被缚,整个人被蜷缩在笼子内,闭塞的身躯都僵硬,感受不到存在,每一日等待隔着缝隙滴进来的水,借此来估算时间。
像野狗一样乞食。
拼尽全力长大被束缚住的嘴巴,在密闭的空间内仰起头努力吞咽。
秦旭想用这来羞辱他,想让他再也回不去京城。
可殊不知,他以前还有理智还心存眷恋,等他回到京城面对昌平帝对秦旭的惩罚闭门思过,而
后怕他这个太子一家独大,又开始扶持新的皇子时格外平静。
人早就疯了。
唯一能够让他控制住自己唯有薛闻的仁善。
他对父亲已经没有了期待。
而现在,汤则镇将他母亲的画像送过来。
不必去猜测汤家的来意。
秦昭明就是在握着这画匣的时候,头一次出现了忐忑和犹豫,他害怕,自己的母亲也是怨恨着,恨他夺走了她的性命。
没有人会甘心去死的,他是母亲的孩子,但同样是寄生在她身上的累赘,是杀死她的罪魁祸首。
清洌的嗓音伴随着酒液断断续续,他惯会在薛闻面前佯装柔弱获取可怜,可如今他缓缓开口,抬头望着自己母亲的塑像那么的委屈胆怯,如同幼时被责怪后的孩童。
薛闻想,太子殿下一定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希冀,多么期待她能够反驳。
不是的。
她夺走他手上的酒壶,含笑看着他
本朝皇子早就定好以日为单字排行,唯你一人另外。
有没有可能,你的名字本身就包含着皇后娘娘全部的爱意?
她声音喑哑,轻柔地安抚。
月亮主动地到了他的怀里,如同安抚小孩子一般,字字句句地告诉他:君子万年,介尔昭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