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人形猝不及防的猛然映入视野,阿托利斯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他缓步来到棺椁的边缘,固执的凝视着这狭小的空间,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奇迹。
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奇迹。
“不……”
奇迹也的确发生了。
体内的魔力像是终于寻找到了闸口,兴奋的在肢体中流动起来,迫不及待又准确无误的连接上彼端,这使得当事人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痛苦地闭上了眼。在这一刻,心中原本残存的所有侥幸全部化为乌有,骑士王露出了痛苦难耐的神情。
彷佛被时间眷顾,眼前上演了一个真实的奇迹,宛如时光倒流一般,漆黑冰冷的女性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复原。
原本看不清面目的年轻姑娘恢复了美丽的容颜,她皮肤细腻,面色却是惨白,发尾微卷的长发是极致又纯粹的乌黑,棺椁里放满了无数红色的蔷薇,似乎也将闭目的女人衬得肤色红润起来。
格妮薇尔身上原本穿着的已经被大火烧成焦炭的衣物被侍女脱下,换上了衣柜中仅剩几件留存的少女时代的装束,那裙摆有着鲜嫩华美的色泽,带着浓郁的苏格兰民族风情,她嘴角含笑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颈间的蓝宝石正在熠熠生辉,好似衬得当事人越发纤尘不染起来,像是在安详的沉睡——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场永不会再醒来的长眠。
……为什么真的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这样的一幕让大名鼎鼎的不列颠王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她再不能睁开眼睛,用充满笑意和懊恼的声音抱怨着他显露真性情的淘气举动了。
这并不是阿托利斯所期待的奇迹。
男人缓缓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妻子,却又胆怯般的僵硬在了半空。
伴随着自远方传来的缓慢而又神圣的钟声,神的福音又一次散布到陆地上,镌刻着神秘铭文的物体缓缓自毫无生气的女人体内浮现,它堪称突兀的脱离宿主漂浮到半空中,折射出清晰分明的光芒,有着堪称锐利的美丽。
那是亚瑟王曾经声称丢失的剑鞘。
黄金的质地,辅以蓝色的珐琅,出自妖精之手,既美丽又威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之物——可以修复一切伤害,却唯独无法修复死亡的阿瓦隆。
阿托利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颤抖的指尖在即将接触到那华贵剑鞘时猛地顿住,随后他面无表情的将剑鞘一把挥开。
虽然一直谎称剑鞘遗失,但实际上,他的“剑鞘”正是谁都偷不走的宝物——阿托利斯曾这样想,也曾偷偷的看着格妮薇尔美丽沉静的侧颜,对上她虽然不明所以但非常温柔的眼瞳,既欢跃又得意的微笑——如今想来,这是多么傲慢的事情啊。这一切全部都是他的自以为,原来他谁都保护不了。
“不——格妮薇尔、我的……”
心脏霎时像是被血淋淋的剖开,阿托利斯声音破碎的不成调,几乎痛得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亚瑟王自华丽厚重的棺木内抱起了妻子的尸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妻子揽入怀中,他闭上眼睛,颤抖着嘴唇,神情哀恸,脸色几乎与妻子的一模一样,都是毫无生气的苍白:“格妮薇尔……我回来了。”
阿托利斯缓缓弯下腰,将面颊贴上格妮薇尔冰冷的侧脸,动作轻柔的摩挲着。
“王后,你的王回来了……快快醒来带走你的王,带他回家为他准备吃食,和他一起共饮下午茶。”
若是以前,倨傲的从不肯低头的妻子肯定会因为他这样亲昵的举动涨红了脸,羞耻的无以复加,或许还会恶狠狠地踮起脚尖去扭他的耳朵,扯他的头发。然而她此刻却只能安静的躺在他的臂弯里,毫不反抗。
阿托利斯目光温柔的凝视着她,反复轻唤:
“……真不喜欢这么乖的你,再不起来我就亲下去了哦,起来打我也无所谓哦。”
可是这样的呼喊注定无法抵达彼端,换来的只有一片安静无声。他抬起她的手掌,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定格在妻子身上的眼瞳里缓缓流动着深深的眷恋和悲凉,宛如乌云绕月,再不复纯粹的明亮。
“不想醒来吗?真是贪睡的王后啊。”王的表情安静而空洞,他呢喃一般开口,露出恳求的眼神,似乎被迫抽空了体内的所有生气一般、连那道温润柔软的嗓音都苍白了下去:“……没关系,你的王带着你回家,你那英勇的王想在你的榻间沉眠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骑士全部不忍的撇开了视线,还有感情丰富的再也忍不住泪意,猛地哭出声来。那声音回荡在空悠悠的殿堂内,显得格外悲寂。
“王,请让王后殿下安息吧……”
为什么神明要如此无情,夺走王作为人类的幸福呢。
“——滚开!”
阿托利斯的表情猛地一变,发出近乎尖锐的咆哮。
“…………呜……我们回家…………”
自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调,金发的王者狼狈的落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妻子安详的容颜上。
一旁的兰斯洛特将右手放到胸前,缓缓抬起头来,悲哀而不忍的看着骑士王,宛如死人一般的脸上哪里还能瞧出高贵的第一骑士的荣光。
“臣下与王后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切都是莫德雷德的阴谋,请您……”他声音颤抖的诉说着真相,“还请您相信王后的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