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格妮薇尔还在盘算着在过年时给阿托利斯做一身新衣,而且觉得庭院里看着有些空,打算等晚上和阿尔商量一下,等来年开春种些常青树。那样的话哪怕寒冬来临,只要看到代表着希望的植被,就会连心情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好。
但她却意外的得知这个事情,顿时把所有琐碎的事情全部抛到脑后,再也坐不住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才更不应该感到惊讶吧。毕竟那个特里斯坦啊,可是被称为“多愁善感”了许多年的骑士。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足以成为批判王的理由。
身为骑士竟然敢质疑自己所侍奉的王,难道他们终于还是生出了不应有的私欲吗?啊啊,不对……私欲一直都存在啊。王后脸沉如水,她回忆起在圆桌会议中发生争执的场景——那种各自拥护自己所仰慕的骑士,组成派系相互攻击的事情根本屡见不鲜。
不过,在以往她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王那么蠢,也和普通人一样会犯错,他需要听取不同的意见,挑选出最适宜这个国家的决策——大不列颠并不需要一言堂。
可是这次与往常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有着根本性的不同,质疑王的资格,离间骑士与君主,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格妮薇尔心中焦虑不已。顾不得还在生病的身躯,仅仅只披着素白长袍的王后冷静的支开侍奉在身边的所有侍女,随后她立刻冲出门去,在空旷华美的长廊上疾奔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身体逐渐染上黑夜给予的冷清,格妮薇尔却没能感受到丝毫,也根本顾不得这种小事,只有焦灼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她在半掩着的门缝里寻找到了短暂失踪的王的踪迹。
格妮薇尔紊乱的呼吸微微一滞,默默地注视着王落寞的背影,若是以往他一定会立刻发现她的踪影,可见他此刻该有多么的心神不定。王后略略踌躇了一下,还是伸手抵住绘有繁复花纹的大门,毅然决定踏进这片领域。
她尽量显得轻松,若无其事地问:“阿尔,为什么自己站在这里。”
“……格妮,你怎么来了?”僵硬沉默的青年伫立在只剩他一人的圆桌前,挺直的脊背似乎还在诉说着他不屈的意志,仿若亘古不变,绝对不会被任何事物击倒。
王后凝望着王的背影,心中浮现的情绪唯有心疼。
她几乎可以望见鲜血与束缚、痛苦和孤寂一直如影随形,伴他左右。
“生命还是有意义的,你没有做错。”
以这样斩钉截铁的肯定句作为开场白,格妮薇尔赤足走过去,冰冷的地面冻得她从骨子里感到战栗。即使如此,她的声音仍旧那么平静,充满了稳定人心的力量。
“……你都知道了。”
“是的,并且我还知道哪怕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哪怕失去了身为人的价值,即使如此,至今为止积累的历史与荣耀,仍然有其意义,哪怕是一错再错,一直都在重复错误,只要用这双手去不断尝试,只要还能够做些什么,就一定会有可以拯救的东西。”
格妮薇尔走上前去,从身后环住丈夫的腰部,将脸颊贴到青年的背后,自咽喉深处发出叹息:“阿尔,我为之自豪的丈夫,上帝只给人过得去的考验。”
“……”
“我知道的,就算被恐惧被疏远被背叛,你也不改初心。”
她说。
这轻柔和煦的声音,温柔熨贴的几乎令人落泪。
高贵的王者瞳孔骤然收缩,僵直紧绷的脊背忍不住轻颤了颤。
“你的王后想与你并肩,踏过荆棘之路,迈入荣耀巅峰。 ”
充斥着光辉的王者啊,愿你的冠冕永不蒙尘。
格妮薇尔切实的在心中如此祈愿的同时,她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开始,终于在现在真正的心生不满。
不懂人心?
到底是谁真的不懂人心?是谁在卡美洛城即使遭到孤立,却仍旧一如既往地爱着子民?是谁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不断付出,将自己彻底放弃?
——自始止终没有得到爱的,到底是谁!?
多么可笑啊,说需要王的是他们,背叛了王的仍旧是他们。
多么卑劣的骑士,多么可恨的忠诚。
在称颂着王的理想的同时,一旦发现那理想不能拯救所有人,就毫不犹豫的将所有错误推给他。仅仅这样就要否定王所踏过的道路吗?这个世界究竟还能可笑到何等地步!
温热的气息切实的抚慰了王者的心灵,像是释然又像是解脱一般,阿托利斯轻笑了起来,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环在自己身前的双手,紧盯向前方的眸光逐渐缓和下来。“你这是在担忧我吗?格妮薇尔。”
倏地收紧了手臂,格妮薇尔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闷声说:“今天没有人陪我出去散步,我很不高兴。你皱着眉摆出这样的蠢脸,看着也很倒胃口。”
“咦?我的脸很蠢很倒胃口?”阿托利斯突然拿开王后的双手,扭过头来,转过身重新拥她入怀。他俯身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妻子直视着自己。“那可真是糟糕,我高贵美丽的王后若是嫌弃这样愚蠢的王……”
乌黑柔软的长发略显凌乱的搭在肩上,格妮薇尔被看得心里发慌,双颊快速的染上似火的红晕,虽然如此却也坦率的答道,“……啊啊你这个人真是够了!没、没错,我是很担心你!担心的不得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