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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若民不可使知之,何谈有教无类,何谈诲人不倦。”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
  “余以为,民可之‘可’当译为‘善’。民善则从其善,不善则导其善,故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春官长看到最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女儿啊!”
  夫人也不禁连连感慨:“我儿才入书院不足一个月,竟仿佛改头换面了一般,这般论调,真的是我那个整日只会遛马的女儿写出来的吗?”
  “分明就是女儿的笔迹!”春官长自豪道,“一定是我往日对她的熏陶终于起了作用,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我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
  夫人无奈摇头:“好了好了,你熏陶你十几年,也没见她能看进去半本论语,我们改日还是备上礼物,去拜访一下凤岐书院的夫子们吧。”
  “夫人说的是。”春官长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眉头微拢,不禁疑惑道,“夫人还有心事?”
  “红珠淘气任性,本对她没有指望,熟料竟然能进入凤岐书院,倒是可怜老大,已经刻苦读书两年有余,还是没有考上太学。夫君,不如……”
  春官长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连连摇头道:“可是凤岐书院已经开学,不可能同意再招学子啊。”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让老大去换红珠……”
  春官长蹙了下眉头,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红珠脾气倔强,只怕不会轻易答应,而且老大和红珠同样都是我的孩子,怎么忍心为了这个舍弃那个,只能是老大没有天命。”
  夫人叹息一声:“唉……好。”
  ·
  两日后,凤岐书院照常上课,楚红珠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的‘泰伯民可考’交给先生,得了覃竹异一顿夸奖,她正打算向孙宝儿炫耀,却发现孙宝儿的座位空荡荡的。她疑惑地询问身边人:“孙娘娘人呢?”
  “宝儿说他以后可能来不了书院了。”孙宝儿座位旁一个小姑娘忧戚地说道,“他爹娘写信把他青州的哥哥叫回来了,说是想让他哥哥来凤岐,让他回家。”
  “为什么?”
  “书院里有姬念夫人,有覃夫子、容夫子还有谭然圣手,你说为什么?若是季沁姐姐在报名之前公布了夫子名单,谁不削尖脑袋往里边钻,管什么苍猿和敖饼吓不吓人。”
  “简直岂有此理。”楚红珠恼怒地拍桌,“凤岐遭人嫌的时候把人送过来,现在成了香饽饽又想抢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小姑娘惨淡一笑:“我下旬也来不了了,娘跟我商量让姐姐代我来,她以后是要考太学的,我只等着嫁人就好。”
  “胡说八道。”赵筠在旁边骂了一句。显然这句话让她也心里极度不满,“嫁人就不能念书了?嫁人就活该蠢着?——你等等,季沁还在睡懒觉没有起来,等她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她,她身为建校人,怎么能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
  “赵筠姐姐你不懂,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有两个三个……”小姑娘低垂下头,“这种好书院好夫子哪里能轮得到我这种不得宠的。”
  “你爹娘在哪里?”楚红珠问道。
  “他们去找山长了。”
  楚红珠眉毛一扬,站在桌案上:“大家一起去,去看看那些要把我们的同窗换走的狠心爹娘!让他们把与我们同甘共苦过的同窗们还回来!”
  “走!”
  “大家一起去!”
  ·
  姬念夫人跻坐在桌案后,安静地闭目养神。
  几位父母陈述罢了自己的意见,忐忑地等待她的反应,季沁也被请来坐在一侧,姬念夫人还没说话,季沁却先扑哧一乐,笑出了声。
  “季大小姐。”秋官长身着常服,应该是特地请假没有上朝,专程来书院同姬念夫人商量这件事,“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发笑?”
  季沁道:“您一大早专门跑书院一趟,就是为了给山长和我来讲笑话吗?”
  秋官长脸上挂不住,脸色一黑,拂袖不去看她:“望山长应允。”
  剩余的几位父母也跟着说道:“望山长应允。”
  “把孩子送来吧。”姬念夫人雪白的头发上压着一根黑玉簪,显得稳重如山,让人只觉得一阵心安。
  “谢山长。”
  “不慌着谢。”姬念夫人终于睁开眼睛,一双黑如深井的眼睛犀利得仿佛能看皮入骨,“老妇是让你们把原来的孩子送过来。”
  “山长……幼子顽劣,不堪重任,若是换成长子,反倒更能适应书院的学习,也必定不给夫子们添麻烦。”
  嘭的一声,姬念夫人用力地拍在桌案上,茶盏弹起,在地上摔得粉碎。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姬念夫人怒斥道:“当凤岐书院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初季丫头招学生的时候,怎么都凑不够八十一人,还是从商队从幽州带回一些奴籍孩子,这才能正常开学不受耽搁。如今看书院蒸蒸日上,就想改主意,是什么道理?简直枉为父母!”
  她话音刚落,外边就听见一阵参差不齐的高吼,一群半大孩子扯着嗓子在狼哭鬼嚎:“无赖爹娘,还我同窗!”
  “抗议李代桃僵!”
  “我们是人,不是用来交换的东西!”
  “对,我们不是东西!”
  “敖饼你瞎嚎什么!你才不是东西呢!快闭嘴!”
  “一二三,唱。”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了我结果不让我读书啊喂!”
  “嗷呜呜~”
  室内几人听见,脸色顿时变幻莫测起来。
  秋官长还想挣扎:“山长——”
  “不用多说了。今日我若是看不到你们把原来的孩子送回来,那就永远不用来了。”说罢,姬念夫人起身离开。
  远远听见她在外边训斥门外的学子:“大声喧哗,成何体统!卢铭,还不从苍猿肩膀上下来!你是不是又欺负它了?抄三十遍校规!”
  客舍内。
  几人还坐在那里唉声叹气,季沁撑着下巴,无奈道:“我就说你们是来讲笑话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姬念夫人什么脾气?你们这么直统统地说要舍弃一个孩子的换另一个孩子的,没直接把你们赶出去都证明她这两年很注重修身养性了。”
  秋官长无奈看她一眼:“老夫并非偏爱长子,若是说实话,反倒更喜欢幼子一些。当年老夫拼着性命斩杀妖魔,无非是想让他们过得好一些。只是,季大小姐。学问难求,资源难遇,做人父母的,衡量自然多一些。”
  季沁却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买了凤栖山西麓多少地?”
  秋官长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但还是道:“据我所知,地官长他将凤岐山六十余里荒山都批给了你,约莫有千余亩地。”
  “对啊,这么大一块地,我就招八十一个学生,是我蠢还是你们蠢?”季沁疑惑地问他们,似乎很奇怪他们居然想不通这个问题。
  “这……”
  “行了行了,回去吧。”季沁道,“明年再招生的时候就要有考试了,让他们好好准备。”
  众人总算反应了过来,面露喜色:“好好好,我们也是关心则乱了。哈哈哈哈一定让我家孩子好好看书,明年争取考进来!”
  季沁起身送客:“记得快些把人送回来,姬念夫人什么脾气你们也知道,送来晚了说不要真的不要了。”
  “季大小姐放心!”
  ·
  午后。
  夫子们特地给众学生们放了半天的假,大家聚在门口,等待着迟归的同窗好友。
  孙宝儿穿着素青的学子服,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书院门口冲他欢呼打招呼的好友,眼睛一酸就要流下泪来,他知道他险些就穿不了这身学子服,险些就再也进不了这间书院,险些见不了这些伙伴们。
  他来到季沁面前,刚要开口道谢,季沁连忙拦住他,指了指楚红珠的方向:“是红珠带人在山长屋子外鬼哭狼嚎地让你爹娘把你还回来,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孙宝儿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楚红珠,忍着呜咽小声抽泣起来。
  “喂,孙娘娘你别哭啊,你哭我一身我还得洗衣服!”楚红珠推开他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满脸尴尬。
  “……呜……我给你洗。”
  楚红珠勉强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别哭了,我也不是特别想你回来,就是我写了一篇文章,特别想摔在你脸上而已。”
  “……呜呜。”
  “求求你别哭了,我也想哭了。”
  大家陆续把所有被扣留在家的同窗们接回了书院,所有人凑出仅有的餐券,季沁从她娘房间里又偷了几壶好酒,大家在食堂里酩酊大醉。一直到天边夕阳换成了明月星河,星光又渐渐开始四沉,大家才相互搀扶着返回房间。
  他们鬼哭狼嚎地唱了会儿歌,吓得树上的鸟扑扑地乱飞,敖饼软趴趴地趴在一片小云彩上,甩着尾巴用闪电伴奏,苍猿扛着几个醉得走不动的同窗,他们把脸埋在苍猿的软毛里,一副要把自己憋死的模样。
  姜瀛、季沁和赵筠勾着肩膀醉醺醺地晃悠,姜瀛突然道:“阿沁啊,我们和好吧。”
  “行啊。”季沁大着舌头说道,“话说咱俩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付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赵筠醉醺醺地说道,“小时候你跟你娘住在帝都,我们仨总是偷溜出来一起玩,有次你亲了我,不肯亲他,他吸着鼻涕说要恨你一辈子。”
  姜瀛“呃”了一声,眼皮一翻,直接醉晕在地上。
  “还有这事?”季沁很茫然。
  “有。”赵筠嘟起嘴巴,醉酒后脸颊粉嫩,眼如轻丝,“你说在帝都陪我,结果拍拍屁股回了俞州,后来又见面还假装不认识我,季沁你最笨最讨厌了!”
  “季沁最讨厌,赵筠最可爱。”季沁傻笑地应道。
  天边慢慢露出了小半个太阳,夜色开始迅速退散,大家站在半山腰,看着日月凌空,面向仿若火海的洗日湖,绵延千里的凰江,扯着嗓子地背起校训来。
  “知言而养气,以正生浩然,俯仰泛河岳,当其贯日星,悠悠塞苍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乃凤岐生!”
  声音喊到极致,带着一份哑。
  嘶吼出自己的被舍弃的不安、被误解的愤怒和遥不可及的梦想,伴着清风从凤岐山巅而升起,传向四面八方每个角落。
  第30章 绑票
  然而,哪怕宿醉之前再壮志凌云,宿醉之后就是,第二天所有人都成了一滩烂泥。
  学堂铃声响过九遍,大家还是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坐都坐不稳。等了半响,没等到夫子,他们又开始趴在桌案上打盹儿。
  良久,季沁听见姬念夫人一声轻咳,她立刻清醒过来,侧头一看,发现自家山长正附手站在后边,严肃的面孔在满头银发的映衬下,更让人心中生畏。
  见他们一脸惊骇地回头,姬念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展开手中的布告念了起来。
  “姜瀛醉酒,罚劳动服务一日。”
  “楚红珠醉酒,罚劳动服务一日。”
  “卢铭醉酒加高声喧哗,罚劳动服务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