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起来,那是要下雨的征兆。
这场雨并不在我的运算之内,当我被雷声轰鸣与船身的颠簸叫醒时,一切都太晚了。
“漏水了!”水手扯着嗓子喊,“下船!下船!”
母亲一把拽起我,匆匆忙忙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我被雨打得浑身发抖,一个大浪过来,船差点翻了,母亲把我抱在怀里,我们一起撞到了船沿上。
我反手抱住她,撑着甲板站起身来,道:“妈妈,你先走,那边救援船已经要开了,我去找爸爸。”
“你去。”母亲的身体随着船一起摇摇晃晃,“你过去。你又不会游泳!”
“我找人比你快!”我不耐烦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救援队伍那边,底下的人朝我们伸出手,我把母亲交给他们,保证道,“你们先走,我坐下一艘船。”
我在这艘不大的船上飞奔,阴天没有星星,我便干脆从包里拿出星图,根据星图的推演确定现在的星相,然后再去判断父亲的下落。
这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但是结果却让我难以置信,以至于我一边喊着父亲,一边重新算了结果、算了三遍、四遍、五遍,甚至怀疑起这幅星图的准确性,都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
星空示意我,低头看向海面。
星空告诉我,所寻之人已逝。
仅仅是……一段时间而已。
我不信,我把整艘船都找了一遍,角角落落都扯开来看,暴风暴雨中水面逐渐上涨,我听见远处被遮掩的声音大叫着我的名字,让我赶紧离开。
可我的父亲还没有离开。
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在这艘船上。
我踩着船舷看着海面,大海它多残忍、多贪心、多好吃,它怎么就突然吞噬了一个人呢?那个人怎么就没有发出声音呢?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
海参正从海里向我靠近,他来接我。海洋叼着我的领子,在大雨里拼命地把我扯向更高的地方,我依他的想法爬上船头,回头时看见一道巨浪从地平线的方向逐渐奔涌过来,它像天那么高,靠近救援船、靠近沉船。
我的心脏轰鸣、紧缩到让我痛苦,我预见了一个未来,于是疯狂地大叫起来:“快跑!快跑!海参回头!回头!”
可是来不及了,巨浪掀起来,搜救船随之升起,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沉船上,那一瞬间我被拍入海中,五脏六腑都被海水冲灌。
我眼前是一片漆黑,海水挤压着我的耳膜,我在往下沉去,挣扎着想要浮出海面,可是却无能为力,缓缓下坠。
海水呛进肺里,我难受得要命,捂住喉咙也无济于事,声音都被淹没了,被大海吞噬,思维和肉.体都要葬送在这儿。
意识消失之际,我感觉有坚硬的东西抓住了我,那应该是海参的机械手,我想让他先去找母亲,可是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没有了意识。
静谧无声、黑暗无光的海洋里,我下落着,不知道往下过了多久多久,某个瞬间我那疼痛的双眼看见遥远的高处有一点红色的光芒,它那么远,高高地悬挂在上面,就好像一个看客,注视着我的死亡。
我用酸涩的眼睛同样注视着它,试图看清楚里面是什么、那点光是什么。
我看到一尊王座,我看到它旁边的女人。它们无声无息,没有动静。
我朝着那点光伸出手,拼命地够着、想要抓住它。沉睡的女人突然睁开眼,淡漠地朝我瞥来,然后一道红光勾勒的、黑色方块组成的锁链,以不容反抗的力道,将我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我下坠。
直到自由落体的感觉太过明显,从而突然醒来。
眼前的天花板是熟悉的木制天花板,花纹古色古香,空气中浮着我讨厌的中药味,我剧烈地咳嗽着,感觉浑身上下都酸涩疼痛,鼻子像是被人捅了一般,肺部撕裂到连呼吸都会流血。
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白术。
我缓过来之后抬了一下手,张开嘴想说话,一个机器人嘎吱嘎吱地走过来把我扶了起来,从边上拿了一杯水,递到我的嘴边。
我顺从地把水喝完,白术从海参身后绕过来看着我,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哪里都不舒服,但懒得说了,只问:“我爸妈呢?”
白术面露苦涩。
我沉默了一下,再问:“尸体打捞上来了吗?”
白术看向海参:“海参把你和他们一起带回来了,另外……海洋也死在了那场海难之中。”
我沉默了一下,我知道这件事,海洋当初一直抓着我,如果他飞得远一些,他肯定能活下来的。
但是事实已经发生,我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我闭了闭眼睛,得知海参也一并把海洋的尸体带回来了之后,才问:“我怎么活下来的?”
海参不具备救援知识,它只会把我带出海面,做不到人工呼吸之类的事情。
白术沉吟片刻,道:“枫丹海域临近轻策庄瀑布,那时,有位仙君正好在附近。”
不是仙君,怕是帝君吧。
我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有些嘲讽,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笑真的好痛苦啊,我怎么感觉不止肺部,五脏六腑都在痛呢?就像是有人拿棍子打碎了我的骨头,又施舍般拼接好了大部分,剩下的那些,它就好像要留给我一点教训一样,让我硬生生地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