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有错吗?所谓无毒不丈夫,他自问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算至亲至爱,牺牲又有何妨?何况是敌人,仇人,不相干的闲人?他何错之有?他自诩不昏不恶,何以落得与自古荒淫暴戾之君同为亡国之主?
这等下场,他不甘心,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
心念发狠,下意识的,他转动着手腕上的那串十八子念珠,摸到了佛头那颗碧玉珠时,他不禁微微一顿,眼前划过一张几乎被他遗忘的面孔。
那是个天真明媚的少女,芳华正茂,对他痴心一片,可惜被他亲手所毁,从此红颜成泪,天涯海角再不相见。转瞬那少女的面孔又变成了冷漠少年,有着那少女相似的容貌,却是更冰若寒霜,桀骜不驯,叫他厌烦。于是那少年终究也被熊熊烈火吞噬,他眼前一片漆黑,从此一无所有。
正恍惚之间,近侍禀报:“圣主,十七王爷到了。”
颜泰临回过神来,面上一片波澜不兴,淡淡道:“带上来。”
于是便见燕山八卫中的二人一左一右夹着脸色灰白的颜泰乔,将其一路架到了殿前。
颜泰乔乃是颜泰临之弟,自幼体弱多病,顽疾缠身,过去养尊处优,尚且半死不活,而今兵荒马乱,朝不保夕,自然更是气息奄奄。
他被燕山八卫从病榻之上拖拽了出来,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此时颤抖着下跪拜见,暗中祈求不要大祸临头。
颜泰临亲自上前将颜泰乔扶起,将其搀坐在近侍搬来的座位上,转身对群臣道:
“如今蔡州围城,四面楚歌,城池朝不保夕,社稷将倾,朕愧对列祖列宗。现今退位让贤,传位于十七弟,此后由他继承大燕大统,统帅三军。”
此言既出,满座哗然,颜泰乔更是惊得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伏地大哭:
“皇兄!皇兄!臣弟已是风中秉烛,绝不能担此重任,还请皇兄收回成命!”
颜泰临对他的哭求恍若未闻,只命燕山八卫强硬将他从地上提起,坐上御座,而他接过近侍捧来的玉玺,塞进他的怀中,双手如铁钳一般攥住他的双肩,令他无法挣扎。
“朕心意已决,天亮时分即举行传位大典。”颜泰临定定望向他,语重心长道,“朕传位于你,亦是万般无奈之举,古来亡国之君,或为囚禁,或为俘献,或辱于阶庭,朕必不能至于此。你日薄西山,自行珍重,也不算辱没我大燕百年国祚。”
颜泰乔呆滞的望着那近在咫尺,意味深长的面孔,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过来此人深意,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要自己来做这个亡国之君!他要自己替他一死以殉社稷!
古来黄袍加身者不少,境遇却是截然不同,有人是自导自演的开国君,有人是临危受命的替罪羊。
然而,他有得选择吗?
于是,便在百官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一切已成定局之下,他流下了绝望的泪水,颤声道:
“臣弟必不辱颜氏气节,请皇兄放心......”
第127章 第二十一章
正月初十,拂晓时分,蔡州城外宋蒙两军发动了最后总攻。
蒙军先攻西门,燕军顽强抵抗,从卯时至巳时,双方殊死搏斗,寸步不让。而宋军随即攻南门,随着冲锋号角吹起,裴昀率突击小队向城墙冲去——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箭矢如雨,无数的敌人迎面扑来,刀枪棍棒从四面八方袭来,裴昀手中长枪舞如灵蛇,上下翻飞,左挡右攻。利刃入肉之声,她已听不到,鲜血迸溅之温,她已察不觉,杀得红了眼,心中已剩下了一个念头——攻城!
后方接连几发炮石投掷,清灭了裴昀面前不远处挡路的七八名燕兵,她随即长枪横扫,一招“封狼居胥”将左右敌军逼退。忽然间,她瞳孔皱缩,在乱军之中寻到了左前方一个千载难逢的空档,当下将长枪反手一背,高声喝道:
“军旗来!”
紧跟在她身后的卓航瞬间明白过来她的用意,毫不犹豫将手中大旗抛给了她:
“四郎接旗!”
裴昀飞身而起,一把接住大旗,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脚踏云梯,转瞬冲上了城头。
以旗杆为棍,击退城墙上的两名燕军弓手,她一把将垂坠火焰脚绣“忠顺”二字的大旗插在了城楼之上,气运丹田,拼尽全力大喝道:
“宋军在此——”
四个字振聋发聩,随内力送出十数里地,城下交战众人无不听在耳中。宋军当即军心大振,凌青松举刀高呼:
“众将士随我登城!”
“杀啊——”
随着这震天喊声,万余名宋军如潮水般涌入南门,蔡州城南城墙沦陷。
进入城内,俘虏了城头守将,控制住南城局面后,凌青松迅速做出部署,兵分三路:一路人马奔赴西城,打开西门支援蒙军,一路人马剿灭城中残余燕兵,另有裴昀带一路人马赴城北行宫,务必擒住颜泰临此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昀所带人马,有罗浮春、卓航,及数十名军中好手,皆是精兵猛将。他们一路但遇小股燕兵阻拦,皆是一触即分,毫不恋战,直奔行宫见山亭而去。
及至见山亭,众人轻易突破了宫外守卫的防线,冲入中庭。
只见庭中文武百官俱在,正中一人着通天冠服,缀二十四梁,一身天子朝服,并非颜泰临,却是颜泰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