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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看着裴烬的眼神复杂:“你为何不早说?”
  裴烬乌沉浓密的眼睫压下来,他低头看着她,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我见你难得睡得这么好,怎么舍得打扰。”
  他察觉红鲤异常,谨慎起见查探了她经脉灵台,竟当真从里面揪出来一点脏东西。
  只不过,司珏来取先天道骨的动作太快,今日裴烬还未查探旁人,他便率先围了过来,事态紧跟着一发不可收拾。
  司召南拍了拍掌:“谁能想得到,阴鸷嗜杀,杀伐果决的裴烬竟然是个痴情种。”他看向温寒烟,“寒烟仙子,多亏有你。我种下的‘醉青山’能够催动无妄蛊,若不是你在此,怎能如此顺利将裴烬重伤?”
  说罢,司召南重新转回身,朝着司鹤引行一礼,“若能将裴烬斩杀在此,日后您定然声名大噪。”他低下眼睫,“家主,这消息传出去,九州何人不为您马首是瞻?”
  司鹤引抚掌大笑,连道三个“好”字,引魂灯灵光更盛,催动榕木人动作愈发狂乱。
  自榕木人现身以来,裴烬便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之中。他视线缓慢掠过那些似人非人的面孔,眼底逐渐浮现起深晦的暗涌。
  他宽袖长扫,身后铺天盖地的玄兵自发涌上前去,同榕木人厮杀在一处。
  “走。”
  温寒烟抿唇点点头:“嗯。”
  顿了顿,她避开裴烬右手,主动一把抓住他左手绕过肩头,后背用力,在裴烬错愕目光下,一把将他背了起来。
  “你先前背我一次,又送了一把剑,如此算来,我又欠了你一次。”温寒烟背着裴烬,脚步片刻不停地向前飞掠,“不准拒绝。”
  裴烬闷咳两声,断断续续的咳声之后,竟是克制不住笑出来。
  他一边咳一边笑,“我的分量可不算轻,待会若是你反悔嫌弃我太重,也再也没机会甩掉我了。”
  温寒烟攥紧了裴烬的左腕,“我不会放开你。”
  后者僵硬片刻,手指轻勾,也扣住她染血的袖摆。
  来时是裴烬背着她,走时两人调了个个,温寒烟催动全身灵力,片刻不敢停歇,身后榕木人发出阵阵咆哮嘶吼声,如影随形。
  眼下他们简直全无来时那种悠闲自在。
  温寒烟脑海却前所未有地冷静清醒。
  如今她灵力近乎耗尽,裴烬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榕木人又大多被拔高到了炼虚境修为,硬拼绝非良策。
  这种状况下,她不仅救不下空青等人,若被逼无奈贸然还手,只会换得两败俱伤,避战反倒能暂时保他们肉.身安好。
  在巨大的灵力震荡之下,偌大的剑冢开始崩塌倾頽,温寒烟运起踏云登仙步,和裴烬一同朝着剑冢坍颓的方向飞掠而去,迎面却望见比身后更多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宛若迁徙的蚁群,一波接一波涌来。
  她瞳孔微缩。
  这样看来,恐怕此刻整个东幽之内,除了他们之外,一个清醒的活人都没有了。
  地面苍穹,被肉眼辨不清数量的人影挤满,辨不清天色,更望不清前路。
  恰在此时,一道光幕凭空出现,自内探出一只手,一把将两人拽了进去。
  光线登时变得昏暗,空间逼仄,温寒烟几乎能够听见自己呼吸传来的回声。
  她方一动弹,一道猩红色的刀光便幽然腾起,昆吾刀自裴烬袖间自发飘出来,映亮了这方寸大小的空间。
  司槐序那张本便秾丽的脸被红光映得愈发艳,他拂袖收回手,靠着墙面盘膝而坐。
  盯着两人这诡异的姿势片刻,司槐序脸色古怪地收回视线。
  “此处有东幽护山结界,旁人一时半会闯不进来。”他冷淡闭上眼睛,“坐。”
  温寒烟没动作,裴烬也还纹丝不动靠在她身上,垂眼睨一眼脚下巴掌大的空地,鼻腔里逸出一声笑:“本座可不记得,浮岚何时教过缩骨功。”
  司槐序抬眸冰凉地看他一眼,一扯宽大繁复的衣摆,又让出一点空位来。
  随即,温寒烟肩头一轻。她抬眸,正对上裴烬黑沉狭长的眼眸,他身高腿长,从她身上迈步跨下来毫无滞涩。
  裴烬漫不经心偏头一笑,“背着我那么久,很累了吧?美人优先。”
  温寒烟张了张口,半晌却又将推辞咽了回去,安静坐在仅剩的空位上。
  裴烬宁可强撑也不愿与司槐序同坐,想必两人关系果然如叶凝阳先前提到的那般“势同水火”。
  温寒烟这么一坐下,空间显得更狭窄,这像是某种不规则的柱体之内,高度能同时容下好几人,宽度却极窄。
  经过了这么一遭,三人又一同躲在这里,温寒烟也并非看不出来,司槐序实际上对他们二人已是处处留手,眼下面对他时,已经少了几分起初的不自在。
  她大大方方问:“老祖,敢问此处是何处?”
  司槐序闭目养神,神情虽然算不上好看,倒是并未吝啬回答,眼也没抬地道:“三危堂,天尊像内。”
  他话音刚落,剩下两个人诡异沉默下来。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在这天尊像之下,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约而同在此时闪回在两人脑海之中。
  空气陡然变得有些粘稠。
  裴烬垂落在袖摆间的指尖微动,挪开视线。
  温寒烟和裴烬不出声,司槐序也并不开口,天尊像内一时间静得诡谲,仅剩像外榕木人呼啸来去的癫狂动静。
  良久,司槐序率先打破沉默。
  “想我自负一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族中小辈背叛暗算,还被迫同你这魔头一并藏身此处,何其可笑。”
  他唇角扯起一抹嘲弄,“若是昔日,只怕只有云风那种——”
  说到这里,声音猛然顿住。
  云风这个名字,温寒烟再熟悉不过。
  潇湘剑宗师祖,云澜剑尊的师尊,潇湘剑宗先宗主的唯一嫡子。也是当世仅有的四位归仙境大能中,除去裴烬和司槐序之外的第三人。
  甚至就在不久前,温寒烟以形神和借用叶凝阳身体时,还在司鹤引案上的玉简中看到这个名字。
  裴烬显然也听见了“云风”二字,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环臂散漫往墙壁上一靠,略过这个话题,绕回了开头,“这话说的,仿佛是我们强求胁迫了你。你可别忘了,方才那手破碎虚空,可不是我求着你用的。”
  司槐序冷冷瞥他一眼:“真荣幸,能得你一个‘我’字。”
  “连东幽天尊像都有幸得你共享,既占了这个好处,怎能不给你几分薄面。”裴烬笑一声,“此地只有你我,没有东幽和裴烬。”
  “既如此,我正好一直有一事想问你,不知你可否赐教。”
  司槐序掀起眼皮。
  “裴烬,你究竟为何如此恨逐天盟?”
  第73章 无妄(八)
  温寒烟自始至终眼睫轻阖,似是静心调息,实则不动声色凝神细听。
  裴烬同司槐序见面以来,除却动手,对话寥寥无几。
  此刻却已经是第二次提及逐天盟。
  温寒烟对逐天盟了解不深,只知道它同浮岚一样盛行于千年前。当年仙门世家子弟,十人之中八人皆入逐天盟。
  放眼整个九州,逐天盟中人浩如烟海,然而如此庞大的人数,却被裴烬一人一刀屠戮殆尽,几乎覆灭整个修仙界。
  司召南方才所说在她脑海中不断地回荡,此刻温寒烟不可能不明白,无妄蛊自始至终都是用以制衡裴烬的利刃。
  他们之间,注定此消彼长。
  温寒烟不愿做谁的傀儡,即便要杀一个人,也该是她心甘情愿。
  裴烬帮她良多,她如今没有那么想要他的命。
  更何况唇亡齿寒,裴烬死后,一个失去了价值的她,又岂能活命。
  无妄蛊,她必要解开。
  幕后之人,定然对裴烬抱有极大的恶意。既然裴烬同逐天盟交恶,此人极有可能与逐天盟有关。
  温寒烟心念微转,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
  她听见身后衣料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似是裴烬换了个姿势靠着。
  他不答反问:“逐天盟的人是不是还告诉了你,玄都印已被他们亲手毁去,不复存在?”
  司槐序拧眉:“难道不是?”
  裴烬唇角轻挑,不置可否。
  司槐序屈指弹出一道灵光,浩瀚灵风盘旋凝集成金光,温和笼罩在温寒烟身上。
  “若你是担心她牵连太多,招致更多杀身之祸,我已助她入定调息,她什么都不会听到。”
  他收回手,目光在温寒烟一身白裙上略微一顿,眸底流露出几分讽刺。
  “想不到,你身边竟还会出现潇湘剑宗的弟子。”
  ……
  一千年前,辰州,东幽。
  日光清润,落入槐木枝影间,在墙面上拖拽出斑驳摇曳的影子。
  几名身着华服锦衣的少年三三两两坐在池边,一边漫无目的用灵籽喂红鲤,一边随意闲聊。
  “明日浮岚就会离开东幽了,我记得下一次应当去的是乾元裴氏?”
  “乾元裴氏?那怕是去不得了。你没发现吗,最近来浮岚的玄门弟子都变得比以往少了,换作从前,那些讲道的前辈们还不吹胡子瞪眼,现在倒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闻不问了。”
  “为何?近日出了什么大事吗?”有人潜心闭关多日,出关时浮岚已大变模样,狐疑发问。
  “玄都印在宁江州出世,我听我父亲说了,那东西可是个邪物,说不定要闹得整个九州大乱。”
  “宁江州?那不是司星宫和裴氏所在的地方吗?”
  “是啊,但这事和司星宫关系还真不大,听闻这玄都印是裴氏家主裴珩自禁地之中带出来的。他们裴氏家训素来清正端方,这次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我也听说了,我父亲今日丑时才回来,正是在逐天盟共同商议对策。”
  “要我说,裴珩就应当把玄都印交出来,仅一个裴氏如何能解决这等邪物?但凡有一个失手,咱们其余仙门还得给他们陪葬。”
  “可不是嘛?现在乾元裴氏可真算得上是火烧眉毛,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精力去过问旁的事。你看那个素来桀骜张扬的裴烬,都多少日未曾现身过了,上次见到他,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这么一说,还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