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迪伦的那一刻,威廉几乎认不出他了。那头蓬松的卷发被剪短,迪伦不再戴墨镜,反而戴上一副圆框眼镜,比起民谣歌手更像个会计。
他已经结婚了,名为萨拉的妻子怀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萨拉需要休息,”迪伦拉着威廉来到院子里,“好久不见了,我的朋友。”
“很久吗?”威廉有点迷糊,“我们上回见面是三年前,但我觉得像过了三十年。鲍勃,究竟发生了什么?”
“该从何说起呢?你知道新港音乐节上的事吗?”
威廉摇头。
“好吧,那我也不想提那些事了。我只是累了,我不想继续扮演那个人们想要的抗议歌手。正巧之前我出了车祸,所以我将它视为一个契机——停下来,躲起来,仔细想想未来。”
威廉张了张嘴,他无法理解有乐手会自愿远离舞台。更何况这个人是鲍勃,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的鲍勃。
是迪伦教会他歌曲的力量,那力量能表达自我,影响世界。但当威廉还在继续往前走时,鲍勃·迪伦退出了。
威廉不由地问:“你一走了之,那我怎么办?”
迪伦大笑:“我看到了新闻,恭喜你,你成为他们的国王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活计,一旦你的表现不合臣民的心意,他们就要让你掉脑袋。”
威廉瞪他。
“别这样,威廉,有些位置别人待不住,不代表你不行。”
“我们出去走走吧。”迪伦拉着威廉,漫步在乡间小路上。这里景色宜人,确实是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和我聊聊你的事情吧,”迪伦说,“我希望我是在瞎操心,但我觉得你正在迷茫。”
威廉意识到,即使过上了隐居生活,迪伦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依旧敏锐不减。
“所以,这就是你通过詹尼斯联系我的原因,你在担心我?”
“是的,”迪伦向他投来忧心的眼神,“在蒙特雷,你为什么一开始选择唱《守望》?如果是曾经的你,一定会唱《我们在一起》。”而不是等到观众的意愿已然沸腾,才唱出这首歌。
威廉仰头看天,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果然瞒不过你。”
“因为我感到害怕。”威廉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把玩。
“鲍勃,我正在做一张新专辑。嬉皮士们给了我很多灵感,但是我很害怕如果这张专辑发行了,是不是我就真的要做他们的‘船长’?”
迪伦偏过头看他:“你又是怎么想的,你喜欢那群年轻人吗?”
威廉想起海特街上七彩的壁画,公社里淳朴的人群,还有蒙特雷如同乌托邦一样友爱的画面。
“说实话,我很喜欢他们。他们的理想虽然天真,但很可爱。”
“那你为什么会害怕人们知道这一点?”迪伦的提问一个接着一个,越来越快,让威廉没时间思考。
“因为他们会失败的。”威廉脱口而出。
当威廉说出这话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哦,所以这就是原因。”迪伦眯着眼睛笑了。
“不,不是这样……”威廉组织着语言。
“这没什么,一个理智的人不会上一艘必将沉没的船。”
威廉沉默了。
如果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又何必在皇家大汇演上得罪全部保守派。如果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在一开始就不该成为一名摇滚歌手。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是啊,他又何必这样瞻前顾后。青鸟是一种粉身碎骨也不会被外物所困的鸟,他却自己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牢笼。
“别担心,朋友。”迪伦安慰他,“名声这东西虽然无法消失,但我们可以让它不影响你的生活。”
“你只管向前走,有一天累了,你也可以像我一样退出。”迪伦拍了下威廉的背,“到时候你可以来做我的邻居。”
“我才不要。”威廉嘟囔着。他的嘴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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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完老朋友后,威廉终于回到了穆格的工厂。
与迪伦的交谈让他舍去了犹豫不安,坚定了专辑的主题。
爱,和平,嬉皮士,理想主义,必将失败的抗争,美,躁动不安的青春。
这些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徘徊,腾退到稿纸上,又转录到磁带里。
“技术是手段,不是目的。”威廉明确了专辑的基调,“我会使用新技术,会使用合成器,但是我之所以使用它们,只是因为它在我的音乐里是最好的选择。”
一进入录音棚,威廉就恢复成了那个独断专行的领袖。青鸟乐队的成员陪着他一天泡在录音室里十二个小时,这种工作狂模式让穆格大开眼界。
整整一个月,这张专辑才被制作出来。
穆格亲眼看到威廉如同打磨宝石一样,将这张专辑抛光成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作为一个工程师,他也感到激情澎湃,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在参与一件伟大的事情。
这张名为《紫》的专辑,连封面都像一件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