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孩子终其一生也难以获得觐见女王的殊荣,但那对迈克尔而言不过是去拜访自己的表姐。
这不荒唐吗?无数平民仅仅因为出身就天然对贵族阶级进行着仰视。这种仰视多么可笑,多么虚无。
贵族与平民从灵魂上别无二致,这是威廉早已明白的道理,但这个社会尚不明白。贵族制度正在没落,但那惯性的车轮依然向前,碾压在每一个人的背脊。
“不要缠着迈克尔的客人。”亚当斯婶婶出现了,她走过来把孩子们从威廉和迈克尔的身上抱起来。
她很有威严,孩子们都乖乖地回到里屋去了。
“我给你拿了两床被子。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别招待朋友住在这里。”她有些担忧 。
迈克尔向亚当斯婶婶道谢,带着威廉回到他的那间公寓。亚当斯婶婶尽力了,不过这里看上去还是非常惨淡。
不过威廉已经不再关心这个,他完全沉浸在了思考中。
“这是……很普遍的吗?”他下意识地问。
迈克尔知道他在问什么:“当然。”
“我以为这非常少见……他们的父母都有正当的工作……”
威廉认识的约翰·列侬也是工人阶级家庭出身,但他的生活环境比这里好得多。威廉一直以为那样的才是正常的工人家庭。
他不知道在工人阶级中列侬家算富裕的,列侬也足够幸运,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进入文法学校,也不是所有工人阶级都能供孩子上艺术大学。
“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理由,”迈克尔的手臂环绕着威廉的肩,“威廉,睁开眼睛。”
“英国有两千多万工人阶级,占总人口数的三分之一。”
威廉感受到肩胛骨上迈克尔手指的力量。
“而这里才是他们的缩影。”
第126章 边缘
瓦兰斯路是位于伦敦东区的一条街道。这里是工人阶级家庭的聚集地,也是二战时期的“逃兵角”。
战争期间,许多人躲藏在这里企图逃脱兵役,但真正的漏网之鱼寥寥无几。迈克尔母亲的丈夫就是死在战争中,微薄的抚恤金根本难以维持生计。
说这件事并不是在为她开脱什么,只是对于一个年轻美貌的外国移民而言,在那个时期她并没有太多选择。
“就是这里。”迈克尔打开窗户,让威廉看外面的那个小小的窗台。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饲养那只琼鸟。”他说。
那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剩下,只有水泥的冰冷质感。威廉用手指摸索那一小块平面,他想起童年时遇到的那个凶巴巴的小孩,他会靠在这里对着小鸟说话。
这种非常颠覆的想象让他想笑。
“这里其实还挺不错,我想在这儿住上一阵。”威廉说。
他也真的在这里住下了,最开始的几天相当难熬。
床板硬得像石头一样,无论翻身向着哪个方向骨头都被硌得生疼。公寓的墙像是纸糊的,醉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青少年的大声喧哗声,婴孩的啼哭声,像是大杂烩一样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好不容易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威廉能稍微睡着一会,可很快天就亮了,外面街道响起小贩的叫卖声,所有主妇又开始生起火来,沏茶的水壶发出火车汽笛一般的鸣叫。
威廉必须承认他已经相当娇生惯养。当初他们在美国被拘留,爱德华宁肯让他躺在身上也没让他睡过硬板床。
威廉刚刚睡醒,迈克尔又拎着他去亚当斯婶婶家帮忙:“她每天都要去采购日用品和食物。然后就是打扫家中的卫生,做饭,照顾孩子。她可没有女仆能够代劳。”
威廉有心帮忙,然而他连抹布都不会洗,几乎一直在拖后腿。最终他累瘫在沙发上,承认:“这确实是我从未想象过的辛劳。”
而且这样的辛劳会日复一日地循环和重复,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威廉不由自问,如果让他陷入这样的生活,他是否还能写歌?
之后几天,迈克尔带着他去观察了亚当斯家其他人的生活。
亚当斯家的大儿子是一名建筑工人。他从早到晚一直在忙,搭建脚手架,搬砖砌墙,用混凝土浇筑墙体,还有许多威廉说不上来的工作。这是真正的体力劳动,即使此时天气凉爽,威廉依然看到他豆大的汗滴不断落在土里。
亚当斯家的二儿子是货车司机,他每天凌晨就起床,清早就出发,除去法律规定的必要休息时段外,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忙碌。他一天送了三趟货,等到晚上开着车回到仓库,还兼职了理货的工作。
亚当斯家的女儿是纺织工厂的工人,威廉本以为在室内工作会轻松一些,但他想错了。工厂里拥挤嘈杂,尘土飞扬,工人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防护。她们全程站立着工作,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机械化地不断进行同样的动作。
……
威廉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工人家庭的生活,他深受震撼。如果不是因为迈克尔,他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些。
如果换成是他,绝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但实际上他们又有几个是自愿过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