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之下,两人距离三丈对峙。
胡延敬气喘如牛,心跳犹如擂鼓,持着斩马刀盯了片刻后,察觉肋下湿热,低头看了看,却见身体左侧被血水染红,肋侧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呼……”
胡延敬双手微抖,继而手腕轻翻把斩马刀插在地上,单膝跪下,双目充满血丝,望着前方赤裸上半身的游侠儿:
“阁下是什么人?龙正青?还是花翎?”
夜惊堂对于这个人物,都挺陌生,不过倒也知道是什么人。
龙正青是大魏八大魁中最神秘的一个,以游侠之身打入八魁前三,无门无派不参与江湖纷争也没啥交际,已经好些年没露面,江湖都传闻其在官城隐居深造,但具体在哪儿溜达谁也不清楚。
而花翎则是北梁的大宗师,也是游侠,因为性格浪荡喜欢寻花问柳,也被称为浪子花翎。
夜惊堂显然都不是,见对方瞎猜,他也没表明身份,只是询问道;
“你是胡延敬?”
胡延敬单手杵着斩马刀,咬牙道:
“正是。阁下既然知道身份,我背后有谁,想来也清楚。技不如人胡某甘拜下风,今日我家公子鬼迷心窍,看上了阁下的鹰,差我来办事,冒犯之举还请阁下见谅,还望阁下给梁王个面子,事后胡某必然重金赔礼答谢。”
夜惊堂刚才可是听到了东方尚青的话,并不知道胡延敬去处,这话肯定是瞎扯。他稍微斟酌了下,转头看向远处:
“笨笨,把我衣服拿过来。”
?
远处满眼惊艳的东方离人,听见这称呼表情一凝,不过咬咬牙还是没说啥,蒙着脸把衣服拿着跑过来,丢给夜惊堂。
夜惊堂在袍子上摸了摸,自后腰处取出一个手串,手串上是五颗珠子,分为五种颜色,也代表了西海诸部往年的五大部族。
夜惊堂来到跟前半蹲下来,把手串拿着在胡延敬面前晃了晃:
“这东西,你可认得?”
胡延敬眉头一皱,仔细打量几眼后,摇头:
“不认得。”
?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认真讲解道:
“这珠子叫族珠,用天琅湖源头的寒玉打造,西海四大部的人带配饰,珠子都是这种款式。白色珠子是冬冥部、青色珠子是玄昊部、红色珠子是勾陈部、绿色珠子是巫马部,黑色珠子你可知代表的是那一家?”
胡延敬年近五十,年轻的时候夜迟部还在,自然听说过,他皱眉道:
“这珠子我倒是知道,黑色应该是以前西北王庭的王族夜迟部;但这珠子只有四大部的族人会佩戴,没有戴其他部族配饰的说法,更不用说穿一起……这东西确实不曾听说过。”
夜惊堂眼神有点无奈,继续解释道:
“用绳子把五颗族珠穿在一起,代表同气连枝、同进同退、一根绳上的蚂蚱。这珠子是当年我部和四大部结盟之物,你别说你没听说过。”
“?!”
胡延敬听见这话,眼底显出惊疑:
“阁下是天琅王遗孤?怪不得……”
“诶。”
夜惊堂微微抬手,略显不满:“什么遗孤?谁和你说夜恒部灭了?只是北梁朝廷势力太大,隐于地下罢了。”
“……”
胡延敬有些难以置信,但夜惊堂这武艺着实夸张,颇有几分传说中西海天琅王的风采,而且那只卧虎藏龙的小商队,来历确实神秘,如果说是流亡的西北王庭族人的话,不无可能……
胡延敬半信半疑间,开口道:“是胡某眼拙。今日不甚冒犯,还望贵部见谅,贵部的消息胡某绝对守口如瓶……”
夜惊堂摇了摇头:“你说出去,也没几个人会信。留你一条命,是有事和你商量。我近年在西海行走,发现有些鳞纹钢从这边流入北梁,几番查询似乎走的你这条线。鳞纹钢这种东西我部急需,胡帮主若是能帮忙弄来,我给的价钱,肯定不会让胡帮主失望。”
“……”
胡延敬略微愣了下,见对方说这话,当下肯定是顺着话走:
“鳞纹钢确实是从我这里流过去的,不过我只是中间人,只知道买家是北梁一个王爷,卖家藏的深,我一直不知道具体是谁。如果阁下真需要,我可以代为引荐,让阁下和上面的人谈。”
夜惊堂知道胡延敬是跑腿的,想想也不多说,站起身来:
“月底之前,你带卖家的人来琅轩城,如果到了时候没见到你人,能不能活过下个月,你自己掂量。”
胡延敬感觉以这波人的实力,他除非抛下家业隐姓埋名隐居,不然走到哪儿都是个死,当下点了点头:
“好。在下必然尽快把人带到琅轩城,告辞。”
说罢,杵着到起身,摇摇晃晃快步往远方跑去。
东方离人一直在旁听,此时才来到跟前,看了看夜惊堂手里的珠子: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夜惊堂把珠子递给笨笨,笑道:“在京城意外得来的文物,忽悠他罢了。”
“这法子确定行的通?”
“行不行得通总得试试,反正背景是瞎编的,他敢乱说或者不来,回来的时候再把他宰了即可。走回去吧……”
……
第八章 先人一步
“驾——”
蹄哒、蹄哒——
月色之下,两人一马在旷野上疾驰。
与来时不同的是,东方离人坐在了前面骑马,挡泥板兼靠枕,则变成了夜惊堂。
夜惊堂坐在背后,右手搂着如柳腰肢,左手则耷拉下来,轻声道:
“不用这么着急,我没大碍。”
“还没大碍?刚才走几步都站不稳了,若不是本王把你抱住,你当时就得摔地上。不尽快赶回去,待会又遇上对手怎么办?”
“呃……”
夜惊堂刚才对付胡延敬,最后来了下单手拔刀归鞘,确实是装过头了,把左肩拉的生疼;不过这种伤势和腿没关系,完全不至于站不稳,方才走两步一个踉跄,无非是想找个地方靠一下。
但笨笨说的也有道理,现在要是再碰上个顶尖高手,他再来几下怕是得躺下了,当下也没多说,只是搂着腰注意着周边动静。
和胡延敬遭遇的地方,距离营地也就十余里,两人飞马跑了片刻,便回到了营地中。
方才有马贼捣乱,队伍里的护卫都被惊醒,正在周边巡逻,不小心踢到铁板的三个马帮小弟,当场就被乱拳拍死了,尸体已经挖坑埋了,佘龙等人聚在一起商讨着对方的来历目的。
夜惊堂遥遥就翻身下马,上前和几人沟通方才的情况。
东方离人则来到后面的马车上打量,见太后已经睡下了,并未受到惊吓,才悄然发现帘子走向马车。
发现夜惊堂还不忘讨论公事,东方离人脚步一顿,做出女王爷该有的威严模样:
“夜惊堂,你过来。”
夜惊堂回头看了眼,便和佘龙等人告辞,来到了马车上:
“殿下早点休息。刚刚发生乱子,继续在这里扎营不安稳,我带队继续出发……”
东方离人在车厢里坐下,眼神稍显不悦:
“打架也就罢了,赶路的事儿他们难道干不了,非得你这伤患盯着?过来坐下!”
夜惊堂被凶了句,倒也没还嘴,老实来到车厢里坐下。
东方离人从旁边取来医疗箱,把夜惊堂摁着平躺在榻上,便开始继续涂药治伤,同时小声警告道:
“外面都是人,你再敢放肆,本王可不会饶你。”
“知道啦,我又不是色胚。”
“你还不是?”
“呵呵……
夜惊堂轻笑了下,靠在榻上并未乱动。
车厢里亮着昏黄烛火,东方离人身上的黑色裙子,本就比较修身,此时微微俯身揉按肩膀,明显能看到两个张力十足的圆弧,在身前晃来晃去。
但更吸引人目光的,是那张脸颊,英气眉宇看似不怒自威,但实则担忧关切写在眼底,偶尔还轻咬下唇显出揪心神色,看起来又霸气又温柔。
东方离人揉按片刻,发现夜惊堂目不转睛望着她,略微抬起眼帘:
“你看什么?”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也没回应,只是闭上双眼做出正儿八经的模样,轻轻笑了下。
“哼……”东方离人抬手在夜惊堂胸口轻拍了下,继续帮忙抹药,但冷冰冰的脸颊明显比方才红了些……
……
……
话分两头。
中午时分,一场迟来的秋雨,洒在了位于大魏边陲的小镇上。
年迈的私塾先生,双手负后拿着根烟杆,走出土胚院子的大门,看着较之往年萧条许多的镇子,眼底闪过了几分怀念。
这座小镇靠近历史上的大红河,虽然河道早已经干枯成了不足膝盖深的小溪,但红河镇的名字还是保留了下来,子子孙孙传承了不知多少代人。
因为距离边关太近、中原太远,红河镇注定繁华不起来,一水的黄土胚房子,加起来也才一千多号人。
梁洲民风彪悍,这种边关小地方更是好勇斗狠成风,读书识字对于红河镇的人来说,纯粹浪费银子,私塾先生子承父业刚接下私塾时,那是真穷的连饭都吃不起。
而这个情况,直到二三十年前,才有所改变。
那时候镇子上忽然来了个叫裴远峰的年轻后生,在镇子角弄了间房子,一个人住在哪里。后来和镇上杨家的二流子杨朝混熟了,便合伙在镇子弄了个小镖局。
因为武艺高为人又不错,镇子上的年轻人很快都跑去当了镖师,但梁洲拉帮结派的风气太重,人一多镖局就成了‘红河帮’,裴远峰为了矫正一群才十五六岁就喊打喊杀的镖师,就自个掏钱,把他们全送进了私塾读书识字。
虽然这帮小王八蛋很难教,但私塾先生也是从那时候起,才觉得自己像个有教无类、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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